北凌鹰鸣谷战场,落日的余晖斜照在这片尚有热浪的焦土上,刚刚的那场大火让这里寸草不留。殷红的,焦黑的,统统罩上了夕阳的橘色,把所有的悲壮惨烈掩盖了。
迎着夕阳走在谷中的拓跋梁,却蹚开了这层幕布,把自己一手造成的这场罪恶揭开来看了一遍,十分满意的舒了口气。十几年了,他被莫家军打压,在边境无所建树,在父亲那里也难长脸。
拓跋梁是拓跋图的第三子,因对北凌边塞和北疆柔然部的对抗上立有战功,被拓跋图十分器重。大王子拓跋翰柔弱,二王子拓跋溟又是私生子,他自然就成了继承王位的最佳人选。只是被大王子生母伊旱王妃死死压住,连拓跋图都始终不表态。
拓跋梁十分憋气,他在战场上表现出色,全歼三万莫家军援兵,又攻占魏国三座城池。可刚接到父王让他停止进攻的命令,显然是王妃怕自己功高盖兄从中作梗。
一匹快马由远及近,马上人皮肤略白,高鼻深目眼睛阴绝,与鲜卑人不同。他下马走近拓跋梁:“三王子,这次王上听信王妃挑唆阻挠战事,王子作何打算?”
“军师有何主意?”
“大王两月后五十大寿,两位王子必然要借此机会,三王子必须要提早安排。在这之前北凌军因失去莫家父子,士气大挫,弥沙认为王子离开无碍,也随了王上的意,不让王妃得逞。”
“你不一向主张平北凌灭魏,你家仇不报了?”
弥沙眼神更深了几分:“莫家军与我羯族不共戴天,不过辅佐王子登临王位是弥沙第一心愿,以报王子知遇之恩。”
拓跋梁笑了:“好,就依军师。另外你多派人清点战场,确定莫家父子的死亡。”
“火,火--”子蔺在昏迷中呓语不断:“大哥,快,快走---”
呼啸的风刮过北凌这片黑黝黝的山野,灰暗的夜空笼罩下,一片片的尸体堆积,望不到边际,风吹过满是血腥之气。
梦境中的少年,恍惚记得倒地后的刹那,有个向他俯下的身影,随即自己被重重地物体压住失去知觉。他隐约想起那尸体横陈的战场,想起与兄长背对背厮杀突围的绝境,应该是大哥在自己倒下时,拖了两具尸体盖在自己身上,用以躲避鲜卑军的二次杀戮。
但他终是没逃脱最后的火海,那火,是从不远处上风口的尸体和杂草中烧起,那些尸体被浇上火油,火借风势冲向自己。他当时拼力爬起,跌跌撞撞迎风跑向火焰的空隙。
却因体力不支慢了一步,火舌迎面扑来,他从未恐惧过,无数次与死亡擦肩也从未如此的害怕。然后落入一个人的怀抱,失去了知觉。
我还活着,他坚定了这念头,又想起了大哥,想起父亲,依稀记得拼杀时有人断续喊过:援军到了,外面有援军!可最终还是全军覆没。拓跋军十万,援军也凶多吉少,是父亲吗?
北凌塘墉城外五十里地的云鹤山庄里,莫子蔺得救后被安置在这里。全身伤口三处,胸口脸部都被烧伤,近十天了才从高烧后醒来。
他开始打量自己住的屋子。
门被推开,年轻人穿着当地百姓的衣服,却是熟面孔。
“启远!”
启远猛地抬头,端着水盆竟折了回去:“三公子醒了,公子醒了,大夫,大夫!”
一会儿的功夫,屋里挤满了人。
子蔺发现除了三个侍卫,启远、启顺、启平,其余男女老少有七八人都陌生。
他推开那位为自己看诊的花白胡须老者,反手抓住身旁的启远:“他们呢,谁还活着?”
三人垂头不语。子蔺声调低了下来:“那,大哥他呢?”
启远哽塞:“大将军他--”
“行了,”一位高个子老人挤进来,抓住子蔺的手递给老大夫。又道:“别问了,就是你也是他们提着脑袋救下来的。当初不是他们轮流抱着你往山下滚,早被烧死了。”
子蔺看向老人:“老人家是?”
“我叫梅冉,是个经商人,人家都叫我老冉。”
一旁启远补充:“梅老伯是云鹤山庄庄主,是他的商队路过鹰鸣谷外的大路,我们才遇到他们。要不是有老伯和老先生的医术,我们也救不了你。”
老大夫起身道:“没事了,伤口开始愈合,就是烧伤慢一些,怕是会留疤。”
子蔺此时哪管什么留疤,他掀开被子要下地:“老伯,您的恩情我来日必报。如今却不可留在这,我们先去塘墉关了解下情况。”
“不可!”梅冉按住他:“一是你必需要修养时日,二是”
他看看床边三位侍卫:“如今塘墉城已经被鲜卑人占了,还有滇池、西关都已沦陷。看看你的侍卫和你身上衣物,若不如此早被拓跋梁抓走了。”
子蔺颓然倒下,他什么都不敢再问,丧失国土是守军的耻辱。莫家军守北凌几十年,从未在自己手里丢失一寸土地,若父亲安在怎会让拓跋军前进半步。
他怔怔地望着高大的房柱顶梁,两行清泪黯然落下,父亲,真的不在了吗?
此后几天,子蔺三人便待在云鹤山庄等梅冉的消息。
云鹤山庄很大,在云鹤山脚下座北朝南,往西是塘墉城,东南便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茂密草场,进入秋季这里仍是水草丰美。
子蔺无心山庄的景色,每日吃完饭,坐在庄园的瞭望塔上,望着那条通往边境的小路,时刻都在盼着冉老伯的人回来。
“莫家哥哥,你怎么老在这儿坐着,不下去玩吗?”
小姑娘脆脆的声音,让子蔺一时晃神,多像一个人,那个女孩儿曾经也是这样叫着陪他长大。
他回身,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女孩,粉嫩嫩的脸蛋,笑的弯弯的眉眼,映着日光格外明艳清亮。她手里捧着一束花,就是墙外那些淡紫色野花。
她翘起脚尖转了一圈,探索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大哥哥,你陪我去玩吗?”
“你叫什么?”
“我叫格桑。”
“名字真好听,你喜欢花,所以取这个名?”
格桑调皮的努嘴:“不是,这是小名,你陪我出去玩,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名。我有个好玩的地方。”
不知出于何意,子蔺竟答应了,许是这个小姑娘的纯真无暇感染了他。
格桑上面有叔叔伯伯,还有三个哥哥,是名副其实的山庄一枝花。
格桑的小红马哒哒地跑着,子蔺骑马在后面悠悠跟着,等到了格桑说的地方竟也呆住了。
这是牧场最高的的地方,足足占了半个山坡。红、白、黄、粉---
艳丽的花朵在一片绿色的犹如地毯的草地上竞相开放。
“这就是格桑花,我娘是西疆人,带来的种子,从我小就有。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子蔺情绪莫名,看着小姑娘冲入红色花海翘着脚转着。粉衣红裙,红色纱饰,竟是同子期喜爱的衣饰重合起来。
子蔺摸着怀里同他一起幸存的荷包,那同子襄和子敬一样的绣花荷包里面,却绣着一枝并蒂莲花。四妹,我以为你放下了,却是埋的更深。
他心里一阵痛楚,子期,为何我们生来竟是这样的命。
格桑旋转着来到他跟前,戛然而止。
“好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叫梅朵,是娘起的,格桑梅朵。”
子蔺似听未听,他眼眸湿润:“梅朵,好,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