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人们引以为傲、号称排名世界亚军的经济体量不但丝毫没有体现在战争结局上,反而更凸显出堡垒之国的外强中干,人们这才想起,其实前朝曾占世界经济的三分之一,却同样在东方国家一支小部队面前一败涂地。如果不是对面念着最后一点同文同种之谊没有宣布自立,且对堡垒之民心底的良知和智慧存有最后一点希冀,那场战事堡垒之国连一丝体面收场的机会都不会有。同时对方也很清楚堡垒之国的癌症只有靠自己解决,外力不可能根治,一群自己没有灵魂的人也不值得别人为之牺牲。
“真正的历史是从心灵开始的,是从心灵之信开始的,可惜这里在灵光一闪之后,畸变的权力早早掐灭了心灵的火苗,剩下的只有本能。”几千年后这种差距会有多大,甚至很多战前对堡垒之国繁荣表象下种种黑暗朽烂有所觉察的异议者都始料不及。个中原因沉稳学生看来在这里找到了某种线索。
“东方国家的腐朽也挺严重吧,毒品、武器泛滥、种族歧视什么的,他们也是被本能支配的。而且那些国家玩双标和阴谋诡计都是好手,联合起来对我们科技封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看得出,这位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直接反驳的,但某种朴素的情感还是让他必须做出辩护,若放在平时想必会更义正词严,但也许是现场的某种感触让他说这话的气势略显不足。
“毒品、武器泛滥是事实,但不一定是完全意义上的真实。即便是,难道就可以作为自己烂的理由?就像刚才那位同学说的,我们是要和别人比烂吗?比烂是比不出高山仰止人心所向的,只会比出过街老鼠、阴沟下三滥。”教书先生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如果过去只是感到可悲,那现在他看到了所有这类观点背后共同的动因,就像年轻人所说,堡垒之民只有本能之信——虽然表现为“信”,但更准确地说其实是条件反射——本能中的自大、自以为是、以真理自居、自以为优越等等,任何观点只要能满足他们这种情绪就会被轻易接受,无需接受求真、理性和良知的检验,堡垒之国历练数千年的统治术太清楚人的本能弱点,自然会彻底利用,不断批量炮制这类观点,投喂给人群,让他们在虚幻的快感中乖乖交出心智,成为统治者最驯服的工具和拥趸。
见对面没有做声,“再者,就算健康人,身上也难免有芥藓疤痕,这和癌症不能比吧。前者是社会问题,不但在公众视野下,因此你我都知道,而且在那种政体下只要民众达成共识,自然可以推动改变,就像他们历史上那些民权运动。而且事实和真实不完全是一回事,比如我老家有吃狗肉的习俗,在我们的文化里这个事实呈现为一种饮食文化的真实;但在某些东方国家文化里这未必就只是饮食文化了,在他们眼里会有其它含义的真实。我们不希望别人以他们的真实看待我们的真实,反之不也一样吗?前提是真实能被真实表达,而且可以自由讨论。如果没有这两点,那就不是真实,而是…”教书先生的分寸感还是比其他人强,他没有说敏感词,而是,“你们懂的。”
“我儿子一家就定居在东方国家,那里枪支不是我们眼里的杀人凶器——只有在犯罪的时候才是,就像这儿的菜刀——而是一种文化和生活方式。虽然一开始我也不太适应,但时间久了还是可以理解。”看衣着这位大叔挺朴素的,不太像有海外亲属的人,但言谈举止又让人相信他确实有海外生活经历,“可那些从小净身一直生活在宫里和同类为伍的人,一想到外面人人有枪那太危险了,不得分分钟搞出人命,还是宫里安全。”大叔看着朴素,说话却有点不正经。
“那你为什么还…”反问者说到一半自己也觉不妥,生生打住,而在平时这是不可能的,但今天,有某种比本能更深的真实被包括他在内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了。
“为什么还不走是吧?”大叔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语气有点冲,尽管出于有了亲身经历后对“腐朽东方”之类陈词滥调谎言的反感,但此时此地也是不妥,何况对方还是涉世未深的学生,被那类观点影响也不全是他的责任,于是接下来的口吻平和下来,“这边很多宫里人潜意识里认为宫是皇上的,如果不认同皇权那就别待在这儿。我觉得这是挺奇怪、挺扭曲的事,宫明明是人生活的地方,属于每一个公民,不是某人某势力的私产,去留也是每个公民的自由。可这里好像只有‘公民’的概念,从没有‘公民’的意识和自觉,甚至有些宫里人觉得‘公民’是皇权的恩赐。不过这也难怪,这座宫里的人几千年习惯了当奴,从不敢为自己争取任何‘人’的权利,可到了现代,外面那些相信天赋人权的民族为个人争取到了权利并成为世界潮流,到了这座宫里主子迫于形势挑出些无关痛痒的赏给宫人,在这些奴民眼里自然都是恩赐。”大叔眉头微蹙,考虑了一下又道,“我觉得用别人没去过的地方说事儿有失公平,有耍赖嫌疑,所以我只能说,在有些宫里每个人都是公民,在有的宫里人被分为皇上和奴才。我不走,是因为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不是因为皇上和他的奴才。”语气是平和了,话却依然直白,“其实我不需要对自己的去留做解释,只是想提醒那些明明可以做公民,人与人之间以公民相待…却偏偏那样的人。”对方之前打住,大叔也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