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先生接着道：“它入侵大脑，于是几千年来这颗原本智慧的大脑停止了思考，一切只唯它马首是瞻，满脑子想的只剩如何讨好以便从它那儿得到功名利禄，没有了思想，人的意识里只剩下标签、高调、主义、立场；它入侵消化系统，于是入口的营养能给到身体的十不存一，只够有口气，九分都被它夺走，独享之余很多用于进一步强化对身体的严控、蚕食、剥削；它入侵神经系统，于是原本真实有机的‘感知-反馈’机制瘫痪了，每个局部不能自己感知，只能以它的认定为感知，也不能自行对真实情况做出反馈，只能以它的指令反馈，可它本就不是那些器官、本没有那些机能，却偏要垄断这些职能，本来手指触火就会立即收回，但有它在就不一样了，是不是触到火要等它做出认定，就算最后认定触的是火，给出的指令也不一定是收回，于是这副原本元气充沛的强健身体几千年来变得麻木不仁、萎靡枯槁、瘫软无力；它入侵嘴，于是这张嘴几千年来只能说它允许的话，也就不再有真话；它同样入侵视觉系统、听觉系统，入侵循环系统，入侵免疫系统…直至人体中无一处幸免。更可悲的是，由于它掌握最高话语权，它的本分和其它器官完成的工作都会被它标榜为自己的伟大功绩，可它对其他器官的拖累、透支、敲骨吸髓却绝不示人，以致很多细胞都相信了它这套说辞，把它视为不可或缺、伟大光荣。它本和别的器官、系统一样是服务于人的，到头来却成了其它器官的主子，更成为人的绝对主子。”
教书先生视线转向年轻人：“我想，它就是本能和本能之信在社会现实中的显化，在没有心灵之信的地方，它必然会成为绝对主宰吧。”
年轻人点了点头，虽然仍被众人围在中央，但他隐约感觉到一个真正的主角已经降临，并在越来越多人的心里显现，在一个被本能和本能之信主宰几千年的民族身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
“所以，几千年前的‘商君变法’，强的其实不是国，而是权力。”说话者是一位目光幽邃的中年男子，看气质像是教书先生的同事，只是衣着有些随意，“一个走卒一呼便分崩离析、二世而亡的国家真的强吗？但它的权力是真的强，驱使全体国民从事耕战，终其一生只为壮大这个主宰他们的权力服务；让一个曾经百家争鸣的国度，短短几十年万马齐喑只剩下以吏为师以法为教。权力之下，人只是工具。权力越强大，人越是工具。但这却切中人的动物性本能，本能需要什么？更大的支配权，带来更大的领地、交配权、资源…一切本能眼中的可欲之物。甚至很多被奴役者也会出于本能自动代入权力视角，觉得权力中有他出的一分力，权力是在替他实现愿望。社会性动物世界或许都是这样吧。绝对权力背后是本能对人的绝对主宰。绝对权力其实就是本能的投射，也是本能的奴仆。”先生说话的声音有点轻，但柔而不弱，“人生于本能，没错，但如果最后只剩本能，那是对人的亵渎。可惜本能不在乎这些，它要的只是满足，不择手段也要满足，因此无限膨胀的本能是人性之癌，在社会中则是绝对权力。但在这里，从‘商君变法’开始，它却被植入国家的基因。‘变法’给了权力一个看似的天堂，从此可以为所欲为无限扩张，却给国家带来轮回无尽的殇殃。”
现场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声弱弱地问道，“可…它横扫六国完成了统一。”
先生笑了，“我们的历史书上一直管那叫‘统一’，但我觉得那更像绝对权力下的死寂。在那个技术文明刚刚萌芽的时代，科技还来不及在相对文明的环境里自由发展成长，野蛮确实可以通过不择手段透支民力、国力甚至一个民族之后几千年的生命力来让自己强大一时，消灭所有对手。可那是掌握绝对权力者个人的所谓‘彪炳’，还是这个国家、民族和绝对权力下每个个人的悲剧？有人也许会说它带来了和平，可如果你仔细看看史书，覃法下动辄流徙、劳役、连坐、处斩的百姓要不是比战争年代更活不下去，又怎么会短短十几年后就豁出命也要推翻暴覃的统治？那种‘和平’算什么和平？那种‘和平’又是谁的和平？”
又是一片安静。
“这个癌最终也会杀死它自己。”那位初生牛犊依然直言不讳。
“可它在这个国家的基因里，重建起来的依然是癌。而且这些只有本能没有灵魂的国民其实对这个癌王没有抵抗力，甚至自觉不自觉会成为癌的一部分，无论平时有什么不满、异议，扔根骨头过去也就埋头只顾吃了，拿刀远远晃两下，也就低头闭嘴了。所以这里没有历史，只有轮回。”这位初次发言的学生虽然年轻，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所以当轮回遇到历史，必然只有惨败。”初生牛犊并不是莽夫，激烈也有分寸，大家都知道“惨败”指的是什么，那件事太敏感，公共场合也只能说到这儿了。
其实战前很多人虽然知道和东方国家有差距，但仍觉得本国高速发展那么多年，平时不但自己吹得厉害，对手也把它说的有板有眼，无论如何应该是有点实力的，一旦交手，怎么也可以打几个回合，不曾想除了最初突袭阶段占了点便宜，之后对面反应过来，战事立时一边倒，毫无还手之力，说被碾压都是客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