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寨”
刻在木匾上的黑漆大字已在日久天长的风蚀中逐渐变得沧桑,但它的痕迹还是依稀可辨。寨子里没有那么吵闹,偶尔可以听见低喃絮语,想必是四象使之中的雨像使一向讨厌嘈杂,所以便不允许下人大声说话。
而这样的寨子在秋风中看来更充斥着十足的凄凉。
凤纯剑尖指着那人后颈,半寸不离,走至寨子门外,那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回过身低声赔笑道:“到了,到了!就就就就是这里!”
凤纯一阵冷笑,那人只觉寒彻透骨,心里发毛,心脏怦怦直跳。只见快剑轻刺,即刻就要取那人喉咙,李清风似已看出凤纯所想,就在剑尖刚触及到那人肌肤时,再不能向前。
李清风道:“放了他!他不该死。”
凤纯一声冷哼,便收了剑任由那人跑开,望着那人跌跌撞撞逃走的背影,李清风也是一阵感叹,耳旁忽闻凤纯说道:“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
话音刚落,只见大寨的门已开了。
来开门的是个老熟人,雨像使雨愁愁。
她看来还是那副病弱忧郁的模样,穿着一身单薄的轻衫扶着大门站在秋风中,好像只要风轻轻一吹,她就会像一张薄纸般被吹走。
木叶自她额前飘过,飘过她的眼前,她轻举起手接住那片枯叶,一双怜爱的眼前望着它,嘴里喃喃叹道:“秋天一来,它们的生命就结束了,可是又有谁会为它们感到悲伤呢?”她抬起头,看着凤纯与李清风,露出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二位客人,你们会为这些生命的逝去而悲伤流泪吗?”
这话在他们二人听来实在渗人诡异,凤纯浑身都快要起鸡皮疙瘩,要说这四象使中,她最讨厌的当属雨像使。此人说话古怪,总是一副病弱之态,一边怜惜着自然生命,一边却又不惜下狠手取之敌人性命,据说死在她手上的男人就不计其数。
凤纯握紧剑,咬紧牙怒道:“你不如问问,自己会不会为那些惨死在你们手上的人悲伤流泪!”
话音刚落,忽见自寨中旋舞飞跃出一身影直朝他们攻来,只见他手中折扇正像是巧妙的机关般不断从中飞射出暴雨般密集的尖针暗器。
若非李清风反应及时,他们二人此刻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此人一来,风就停了。
男人青衫白帽,衣冠楚楚,胡子刮得十分干净,一行一步都风度翩翩,既有读书人的优雅,又不乏江湖人的大气。
此人就是四象使之首,风象使,风萧萧。
他笑起来,就像是冬日中的暖阳,春日里的轻风,就连尼姑庵里早已看淡红尘的尼姑看见这一笑恐怕也要为之而破戒还俗。
可是这样的人,到目前为止,竟还从来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
他待人温和有礼,对朋友义气,对主子忠诚。莽周都城里至少有一半的女人曾主动追求过他,但他竟都一一拒绝了,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风萧萧是不少人眼中的好男人,可是在凤纯眼里,他只是一个为虎作伥、无恶不作的贼人。
风萧萧道:“二位不如进来坐下喝杯茶?等我那两个兄弟回来了,你们也好再将我们一网打尽。”
二人听到这话都要忍不住笑出声。自己的敌人竟发出这样奇怪的邀请,通常情况下,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比如风萧萧就自信他们绝不会让凤纯与李清风活着离开这里。
可还未等风萧萧说完,李清风就已出手了,他一向会先等对方把话说完再出手的,这次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想再听这一男一女继续唱腔调,要知道听雨愁愁这种人说话一向折磨人,更何况再加一个风萧萧?
惊双剑已出。
惊双一出,非死即伤。
眨眼之间,小小的寨子已围满了人。每个人手上都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兵器,眼神凶光毕露,像是要吃人。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算是开始。
李清风已纵身冲入人群,要击破一个群体,最好的办法是先击溃他的中心。凤纯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现在她只需要拦住风萧萧和雨愁愁二人。
只见身影如流星坠落下,没入人群中,那一束红光随剑冲天飞扬,凌厉俊美的剑法如落英般缤纷。那一刻,仿佛小小花瓣也变得如刀片般锋利足以取人性命。
剑入,剑出。
血红的雨点溅洒在空中,如红梅般艳丽。
只可惜红梅散发的是清香,而这血红的雨点却只能为现场带来血腥。
层层叠叠的人群形成圈体,如巨浪海啸般不断涌向李清风,他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打、不停地杀。
风萧萧和雨愁愁并不好对付。
他们一个善使暗器,一个善用鞭子,被其中之一缠住都是难以脱身的。凤纯身法轻灵如燕,翻越在这密密麻麻的尖针暗器中,右手挥剑迎鞭,三人来回缠斗。剑影纷错,鞭声霹雳,点点寒芒更是冷如天上繁星。
岂料人却是越来越多,这个小小的寨子就好像蚁巢般,而这些人正如蚂蚁,一个接一个。二人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想这些人从哪来?而下一刻,出现的雷像使与电象使已给出了这个答案。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粗犷的大笑,电鸣声双手已挥着大锤,像发疯的野狗般大喊着冲了过来。二人心中更加紧张:“若是他们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说明萧隐与华鹤已……?”
不敢再想下去,他们只能尽快结束这场战斗,然后赶到镇上与萧隐他们会合。
雷万钧看见凤纯,立马笑逐颜开,上次一剑屈辱之仇,这次他一定要报!
随即,只见四象使将凤纯团团围住,李清风立刻飞身跃出人群,踩着人头跃至凤纯身边,他看着这些人,脸上笑道:“看来我们今天要葬身于此了!”
凤纯却像是看着蝼蚁一般,冷笑道:“敢不敢赌一把?”
李清风忽然来了兴趣:“赌什么?”
凤纯扫视一圈四象使,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雷万钧身上,用剑指着他对李清风道:“上次我没杀了他,只是以一剑羞辱了他。这一次,一炷香之内我要取他狗命。”
李清风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好!”
随即,凤纯又看着电鸣声笑道:“这个人的双锤看着那么重,不如我帮他减一减,卸了他的右手,这样以后他就只用拿一只锤子了!”
李清风甚至开始鼓掌,“妙,实在是妙!”
凤纯转向雨愁愁,“这个女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实在太讨厌,不如掌掴她几巴掌,让她以后少说话。”
李清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这主意不错,我赞同!”
凤纯看着风萧萧,咂嘴道:“这个人我看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如毁了他那张脸,让那些为他倾倒的女人看了再也不敢接近他!”
此刻,电鸣声与雷万钧脸上已是勃然大怒,风萧萧还保持着一贯优雅的微笑,雨愁愁也则是一副往常般唉声叹气的模样。
说做就做!
刹那飞蛇剑已出!
第一个目标:雷万钧。
凤纯身如闪电,她的速度还是那么快,那么无人能及,闪电也不过如此。只见她一剑挥下,雷万钧侧身闪过,她仿佛已算准对方这一招,欲闪之时,低身左腿横扫,长剑随即向上朝他腹部刺去,雷万钧对这招始料未及,当他正察觉时,闪避已再来不及,于是生生挨了她那一剑。
得意的冷笑在凤纯脸上就像对敌人的嘲讽,雷万钧看见她那张脸时,又想到了上次那一战,他心中怒意更甚,巴不得将这女人的皮扒下来给他的狗做件新衣裳,但他不能。他要挥剑反击,猛然朝前刺去,却落了个空,凤纯早已与秋风一同飘到他身后,开心爽朗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而在雷万钧听来,却是那么刺耳充满讥讽。
对于凤纯来说,这是胜利,对于雷万钧来说,他的生命即将结束。
谁都知道,只要凤纯认定一个目标,那人必死无疑,就算是要付出她的生命,也要和那人同归于尽。
剑不断刺入雷万钧的身体:小腹,大腿,胸膛。
他浑身上下早已一片血呼里拉,气喘吁吁,甚至连瞪人的力气也没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死亡。
其他三像使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雨愁愁只是在感叹雷万钧的生命,风萧萧与电鸣声则被李清风缠住,剩下的喽啰更是不敢接近,纵是不懂武功的人也清楚,现在谁若是贸然接近凤纯,那就是死路一条!他们只是替护君盟打工,并不想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更何况家里还有亲人在等他们。
雷万钧跪在地上,“哐当”一声,剑已从他手中脱落,他已与死人无异。只见凤纯一刺,剑身穿过他的心脏,剑抽出,下一刻雷万钧已狰狞着面目倒在了血泊之中。
凤纯转身轻笑,对李清风道:“看,我赢了!”
随即,她又找到雨愁愁。猝不及防,踏着风中正飘落的枯叶轻灵般飞了过去,只顷刻,那身影便飞至面前,雨愁愁着实吓了一跳,一向忧愁的面容上骤然变得惶恐紧张起来,左顾右盼,四周皆被人群围住,逃无可逃。
只听“噼噼啪啪”一连十几声,她苍白病态的脸上已变得如猴屁股一样红。
凤纯朗声笑着警告她道:“这是教训!”
随即,一掌拍出,雨愁愁更是始料未及,被拍出几丈远。
下一个,该轮到电鸣声了!
她刚一转身,刚迈出一步,雨愁愁竟又如幽灵般飘了过来,双手死死勒住她的咽喉,恶狠狠道:“这才是教训!”
忽见空中一枚石子击中雨愁愁手臂,痛叫一声,双手立刻松开,凤纯这才得以解脱。回头转身,竟是萧隐,凤纯回眸笑道:“多谢!”随即,人影一跃,已没入人群。
二人大喜过望,得知萧隐安然无恙,华鹤想必也已十分安全。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寨子毁了。
萧隐也已加入这场战斗,只听李清风道:“凤姑娘说要把电象使的右手卸下来,把风象使的脸毁了,你猜她能不能?”
萧隐似笑非笑,摸着下巴打量道:“只要是她,一定行。”
话音刚落,剑身刺入眼前小卒身体,剑又抽出,手一推,那些人便“呃”地倒下。
凤纯正专心致志对付电鸣声。
电鸣声的双锤足足有八十斤重,非常人能驾驭,而在电鸣声手上,这沉重的双锤却好像轻如两颗鸡蛋一般,他能使得这双重锤如此灵活自如,想必也是有些实力。
凤纯不及电鸣声力大,自然不能硬碰硬,只能以灵巧之长势对付,幸好有萧隐与李清风为她护法,所以她可全力对付电鸣声。
但电鸣声也绝对不是好缠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能踩着别人的尸体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是狠角色。
只见他左右双锤不停挥出,似是永不知疲倦,更没有半点破绽。他的招式纯粹,没有变换,只是最简单的挥出、砸下,但这之间又步步紧逼,像一具永不停歇的机器,没有给凤纯半分喘息的机会,这也正是令她为难之处。
凤纯速度虽快,但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在左右变化的那一刹之间逃离然后跃至他身后,所以她不得不步步后退,但后面就是断崖,她已不能再退。
迷雾掩住了山间,悬崖的碎石落下,再无动静。云渊之下深不见底,也许那下面尽是前人的枯骨。
额头渗出冷汗,她看着步步紧逼的电鸣声,时隔多年,心里第一次有了紧张之感。上一次紧张,还是在七年前她第一次杀人,那是她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紧张在所难免,但这次不同,她是因为害怕而紧张,却又因为紧张而浑身血脉喷张、热血沸腾。
她一笑,笑得那么骄傲,那么不可一世。
“游戏要结束了。”
就在刚才,她与萧隐相互对视一眼,只那一眼,他们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萧隐还是那副死人般冷漠的模样,双眼淡然看着对方,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右手持剑,对付着喽啰,心中却已有所计划。
电鸣声一声怒吒,似已使出全身的力气,他算准凤纯已逃无可逃,所以这一击,他已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那最纯粹的一击!
双锤砸下!
但见银白色的剑光一闪!
就如流星划过那一瞬,美丽、辉煌、璀璨。
它是那么耀眼夺目,那么神秘,优雅。
任何人都无法形容这一道光。
更无法形容这一剑。
因为就在流星落下那一刹那,萧隐的人已站在了电鸣声面前,如一座巍峨的大山,威严而高不可攀,就连这平日里风光无限的电像使也不禁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然后他拉起凤纯的手就侧闪。
电鸣声的重锤砸在地上,石路被砸得凹陷下去,破开几道裂痕。接着,他感到自己左气堂一阵剧痛,几点腥红“嗒、嗒”缓缓滴在了他的重锤上,然后便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般的长啸。
趁此大好机会,凤纯长剑直刺电鸣声右臂,剑自身后穿过,一用力,一掌拍下,接着那双壮硕如猪蹄的手臂便死死捏着重锤倒在了地上。
风萧萧与雨愁愁见大势不妙,只听风萧萧大喊:“老四,走!”
他们别无选择,一个个退回寨子,密集的人群如人体肉盾挡在前面。
不知为何,泥土忽然变得有些潮湿,微风中除了淡淡的血腥还飘来一股酒味。
两旁的火把烧得正旺,萧隐看着风萧萧脸上的笑意,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时,电鸣声大叫道:“烧!”
随即,火把被掀翻在地上,火势哗然之间蔓延大地,黑烟随着秋风吹向远方,枯叶一旦落下,也被这火浪卷入,卷为灰烬。
他们之中有人大叫着、嘶吼着、狂笑着。
就像是疯了。
而三象使正在火的那一侧望着他们,脸上写满了得意。他们虽然没有赢得这场战斗,但至少他们的性命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山海没能杀得了他们,这就已经算是一种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