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话才是精华,可惜不让人听。轩止摇头无奈,站起身来,伸展四肢,在树干上屈身许久。
纵身跃下树来,拉住列澍的胳膊。“你这张面具可真是别出心裁,惹得旁人都不想再多看一眼。既被人撵了,时辰尚早,你又出来了,不如同我一道去落玉轩,喝壶小酒。”
“近来你府中暗流涌动,各怀心思,哪还有人记得起你,机会不多,去罢去罢。”轩止扯缠着列澍,往日相聚皆在密室中,偷偷摸摸,不见外头日光好。
列澍戴的面具甚好,不惹人多看,盯着看会觉得己身在犯傻。月下在京华,不死魂留在京华,药医族亦在京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一时。
其月是宝,引得多人争抢,却不得法门。今日一见,实非一般人。织梦乃她所留,破梦在意料之中。使人怖惧的是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毒术,看不到她是如何出手,于不知不觉间中毒。
轩止在外看的仔细,她分明甚么都未做,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极为大胆,但细细思来,也有道理,他不可将其月视作常人。药医族源远流长,至今已是三百载,方才言语,其月不止还魂一回,早已驾轻就熟。
药医族多得是世间少有的医籍孤本,据传药医谷中有一座藏书阁,十数层高,内里放着不少典藏,皆是好物,价值连城。财不可外露,走漏了风声,让人知晓了去,便是灭顶之灾。
亦是百年之前,药医谷曾遭劫难,典籍藏书被毁去多半,轩止得知此消息,痛心疾首,恍似烧的是他家物什一般。轩止习医炼毒,清楚己身的短处,也不强求,想的通透。此路不通,可另寻一条道走,不必撞得头破血流而返。
轩止轻功高,打不赢,跑得快,很少有人追的上。纵然药医族遭难,寻常人亦不敢上前放肆,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勿论百年大族。
不死魂出自药医族,单凭这一条,药医族纵是自取灭亡,亦不得如愿。轩止多方打听,散尽金银,说尽好话,使尽本事,方得到只言片语,且不知真假。眼下是个好时机,皆在京华。
其月一来,便将月氏置于人前,不得安宁。月氏同其月渊源甚深,先祖月之,至今为人所记得,清明寒食皆有一祭。
“你在梦中杀了月下,她可是月之的后人,你竟也下的了手。”织梦一术,晨樾早有耳闻,并有涉猎。月下是月闻唯一的女儿,是其月的诺。她可以对任何人下手,唯独月下,她不能。
“你也说了是在梦中。”其月不以为意。“在我的梦中,我做了甚么,不做甚么,与旁人何干。管天管地,还能来管我的梦境。”正是因为她不会对月下出手,祐祁便安心将弱点置放在月下身上。
晨樾为其月倒酒,他看着其月喝下。“如此放心,酒中有剧毒。”
其月放下酒盏。“何必再试探,你是药医族人,不是旁人。”知道祐祁领令来织梦,在他身上种下蛊虫,为的是试探她是否一如往昔,亦敌亦友,她又怎敢轻慢。
“再好的剧毒,用在我身上,白白糟蹋了不说,更可惜了你的劳心。”附身的这具身躯是死物,她死在了那片山野密林中。人死如灯灭,其月从未想过去找寻这具身体的过往。
“屋外的人是你们有意喊来的,让他们亲眼见到不死魂,见到我出手狠厉,碎片撕割皮肉放血,把玩蛊虫,面无变色,半点不留情。”知难而退,倒省了不少麻烦。
“在他体内种蛊虫,织梦术让他习练得炉火纯青,得罪了他,你往后恐怕睡不了好觉了。”其月见祐祁并非吃闷亏之人,该是有仇必报的性子。
晨樾凑近了些,眸子里无半分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大相径庭。“你在为我担忧?若是真的,我很欢喜。”
其月亦凑近了些,在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你心里明白是在自欺欺人,药医族的人都这般惯会说假话。”欢喜不入眼,话不入耳,除了试探,还有周旋敷衍。
“你是不死魂,不是一般人,在你面前,岂敢大意轻心。世人皆道药医族医毒绝世,实则不然,他们哪里知道这世间存有一女子,堪称行走的典籍史书,知道很多早已失传的技艺,通晓古今。其月你知道这么多旁人不知道的,即便无有长生不老,你也难逃人心之欲。”
晨樾看门见山,一语破的,只要其月存在于世间,他们便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他们有的是权势,有的是钱财,为他们卖命的人多的是。其月不惧生死,不惧外物,却终免不了受困。
晨樾独身一人在此,只是不想将事情做得太难看。一人降不住,便十人。十人降不住,便百人。百人之后有千人,万人,而其月只有一副身躯,毒总有用尽之时。
“小小身躯,你能藏多少的毒。算算时日,附身不过数月,尚且来不及将这副躯壳制成毒身。”晨樾立身,居高临下。“其月,你始终还是做不到铁石心肠,你做不到毁诺,你做不到将这副躯壳做成毒物,你不会让自己这样做。”
其月垂眸,案上酒壶同酒樽。“你生在药医族,知道的不过较旁人多一些,不是全部。此是你头一回出现在我眼前,正面相视。你有多了解我?从药医族前人留下的记载,从见过我的人那里得到的言语,人是会变的,岁月会将人变改的面目全非。”
“我知道若是你们一拥而上,尽数出动,我绝无逃出去的可能。你们知道京华是个龙潭虎穴,得不了安宁,派去竹林里的人,在见到我之后,便将消息传回。月氏在此时入京,你们搜肠刮肚,挖空心思,阻止我与月闻相见。”其月平静诉说,眼底泛不起波澜,好似她是局外人,说的不是她。
“我看得明白你们心底的算计,月闻的死,我没有说错,谁都有份。月下将至及笄之岁,若长留北境,择选夫婿,你们的筹谋便落空了。月氏回京,而我又在此时还魂,事赶巧凑到一块了。”晨樾收了脸上的调笑,正色听着。
月闻不死,其月许下的诺便落到他的头上。月闻不似月下那般好拿捏,其月又在赶往京华的路上,派去的人无用,拦不住她。其月沉入芦苇荡,失去踪迹,她若是想掩藏,谁也找不到她。
在京华等待,是唯一的法子。月闻先一步入京,京华上下内外无人不知,很容易打听到住处,且不惹人起疑。即使在京华遍布眼线,亦是无用功,逼得他们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