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医不死病,林简医术精湛,终免不了无能为力之时。悲天悯人之心,见人遭受病痛折磨,苦痛不堪,身为医者,只能减轻,却不能治愈。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不能明白,困锁的只有己身。
林简去过很多地方,繁华之地,贫困之所,战火纷飞处,大漠孤烟直。墙内歌舞升平,花灯遍地。城外荒野孤寂,乱祸渐生。
其月停住身子。
林染很快察觉到,回头望。林夕不解,疑惑出声:“你为何不走了?你后悔了?”
“我并未答应你甚么。”其月回道。“论资排辈,一声师祖,我也受得起。”
林夕被激怒,门中以强弱论,强者受人仰慕,弱者在后赶超。论资排辈,不过是荒废时日,长时不见长进,却已入门早为藉口,林门不需要此等狡辩的废物。
林染在前,挡住林夕,笑道:“其月小姐不知我门下规矩,以强为尊,从不依流平进。在山门中,武力强者,自受人敬仰。”
“林简立下的规矩?”其月问。
“不是。”林染摇头。“主上心软手仁,是现任的门主定立。”以强为尊,有此心者,自会勤奋练功,无须旁人督促。学到的本事,是旁人偷不走的。
林染本再想说些甚么,见其月不再问,便不好再开口,以免聒噪,惹人生嫌。
其月的性子不好探究,找不出破绽,一成不变的脸色,无悲无喜无怒,仿佛这世间所有,皆不值得。到底还是不同的,在月下面前,其月多了一分忍耐。
其月转身往回走。
“你往何处去?你到底要做甚么!”林夕完全看不懂她,话不多说,说出口的话多是问,而非答,林夕的耐性被全部耗尽。
“我往何处去,我做与不做甚么,与你无关。”其月自顾自朝己身想要去的方向走着,她清楚身后林夕怒发冲冠,她的脾性尚且做不到掌控自如。旁人的无视,很容易挑起她的怒火。
“你!”林夕被林染扯住,顿时安静了下来。“我知道你在记着仇,我对你出言不逊,你活了很久,论岁月时长算,你是长辈的身份不假。但你活你的,你较旁人多出来的寿元,你活再久再长,也是你自己的事儿,凭甚强加于我头上。我是记在前门主名下,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我有今日的本事,皆是我寒来暑往,不间断的苦学苦练,不是旁人的赐予。”林夕的嘴喋喋咻咻,将一路被林染压制住的话语尽数而出。她算是看出来了,其月何止是不死魂,她早就没了本该属于人的七情六欲,她哪里像是个人!
其月何止未将她放在眼里,所有人皆未被她看在眼里,她是借尸还魂,她甚么都不曾拥有,这具尸身她用的还不是很好。
问左答右,说了之后又被反问。想到甚么便做甚么。林夕待林染如师如父,他是她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她容不得旁人待他如此无礼。
雇主来头不小,或许贵比王侯。林夕眼尖的瞧见,被风撩起的车帘子,车里人的衣角,一尺千金的帛布。雇主出手大方,招惹的也不是凡人。林夕到达北境后,很快便知道月氏在北京的实权。
月下是家中唯一的女子,父兄白日在军营中,蛮族勇猛异常,片刻不敢懈怠。院落布下机关阵法,却拦不住她。
林夕为月下编织一场幻梦,武将世家的女儿,却不会武功。月下是个病美人,先天不足,脸色不好,见外人时,在脸上涂抹脂粉遮掩住。
北境苦寒,寻常人尚且要忍受。四季分明,严霜酷暑,春时乍暖还凉,冬雪覆盖。月氏不缺钱财,北境缺医少人,月下常年居于此地,能够维持原症,便已是万幸。
帝王诏令下达,月氏回京在即,阻拦不得。林夕有意使月下未至生畏,愈是险危的物什,在预见之后,心下有了底气,难免生出轻视,她要的就是利用此心。
雇主不可信,说一半留一半,还是看在赏金丰厚。行走江湖,身无长物,寸步难行。林夕少下山,但并非一无所知。
“你说与我听有何用。”其月不痛不痒,她说出口的话,字字灼心。林夕的怒火未蔓延,落入大海中被吞噬,引不起丝毫波澜。
“你欺人太甚!”林夕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我不认为我在欺人。”其月道。“你认为我在欺你,可以反击,可以欺我,看你有无这个本事。”其月头也不回,此举更是激怒林夕。她愈是不在意,在她眼里愈是羞辱。
“织梦术并非绝顶武功秘籍,不过是引人入梦,常人一日不眠,精神不振。长日不眠,性命断送,方给了你下手的机会。”织梦术秘籍是其月留下,她知道这些,再正常不过,林夕并未放在心上。
“那又如何。”林夕浅淡。“你已然入梦。我本以为不死魂有多厉害,使人敬而远之,不敢轻易下手。今日一见,才知言过其实。其月,你也不过尔尔。”
林夕有意激怒她。“我是故意的。”唯有入梦,她方能去到她不想记起的往事中,她早已没甚么可失去的了。“林染,不遵门规,是何罚惩?”既然林简立下门规,待她如门主复生,林夕在她面前如此,林染便在旁看着听着,倒是他二人欺负起她来。
林夕入门便养在林染膝下,如师如父。得了好吃的,念着徒弟。争了好喝的,紧着徒弟。林夕私偷跑下山,林染忧心旁人来抓,恐有损伤,索性舍了老脸,亲自前来。
原本他在旁听着,见二人有来有往,林夕到底阅历浅,自控上落了下风。不扯到他身上来,一律当做无事发生。
林夕觉出不对劲来,她与林染言语时,其月分明还在梦中。后一细思,又无不对。织梦术到底是何人所创,翻遍正史野记,均无相关载录。换言之,织梦术的一切尽由其月做主,着实令人头疼。
“你未入梦?你作假,你到底有何企图!”林夕插话。一为解惑,二为林伯解困。其月巧舌如簧,那张嘴皮子锋利的很,杀人不见血。林伯年岁已高,待她极好,她不能看着其月在她眼前欺压。
“织梦是我留下,送与林简,我从未说过允她教给旁人。”言下之意,他们的织梦术是偷来的。勾惹人心间怒火,其月字字皆诛心。
“林夕,你可有数过你问了多少问。在这场博弈当中,你尚未落子,便已输了。”林夕算不得是她的对手,这局棋,从始至终,由她掌控,林夕被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