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孤舟。
风起,舟摇,晃醒了船上的人儿。
映入眼帘的,是殷红的浓雾。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一片陌生。
孤舟浓雾不知处,秋意阑珊黯自愁。
他用左手无名指揉了揉太阳穴,遇到难事令他头痛的时候,他总喜欢那么做。
他又探头看向水面,深不见底,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双手从幽深的水底伸出来,将他拖到水下。
他涣散的目光凝聚在水面上的倒影中。
那是一张缠满白色布条的脸,只漏出了一只右眼和鼻孔。
他想扯下布条,看看自己的脸长什么样,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样子,但是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狼狈又沧桑。
布条似乎无始无终,他便只好尝试从中间将其扯下来。
可布条牵引着脸上的血肉,引发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似乎那布条就是身体的一部分。
他伸手触碰自己的倒影。
水温冰凉刺骨,一圈圈涟漪逐渐向远处扩散,倒影扭曲起来。
他缩回手,看看了身上,他正穿着一件棕色的兜帽长袍,很宽松,下摆破破烂烂的。
借由宽松的衣服,他也注意到,不止头部,他的身体、四肢都缠满了凌乱的布条,唯有手脚暴露在外。
他蜷缩起身子,戴上兜帽,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周围空无一人,但他依旧想将自己隐藏起来,或许正是由于这空间过于空旷,害得他毫无安全感。
这时,他才注意到,小舟上摆放着一支桨,纯白的,似乎泛着光芒,那柔和的颜色与浓雾刺目的殷红形成鲜明对比,竟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心。
他伸出手,意欲触碰船桨,就在指尖即将接触之时,又垂下手,放弃了。
他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周围静得出奇,听不到水流声,因此也难以判断出身下是河流还是湖泊。
他重新躺下,船很小,仅容一人躺卧,翻身都略显困难。
天空空无一物,看不到日月,也不见鸟禽。
可天空分明布满红雾,仿佛具有实体,重重地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喘息。
奇怪的是,雾气从正上方开始宛若分成了两半,均匀过渡到左右两侧。
一侧被强光笼罩,红雾显出橙粉气息,而另一侧,则投向黑暗的怀抱,暗红如血。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日落或日出造成的异象,但许久,这现象都未曾改变,日出和日落可不会那么久都毫无变化。
于是,他又怀疑天上阴晴分明,一侧阳光明媚,另一侧乌云密布。
随着时间过去,他觉得也不是,但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于是干脆放弃。
他就躺在那里,不喝水,不进食,偶尔思考一些什么,任凭时间流逝。
到底过了多久了呢?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应该比那要久得多。
一天?两天?应该又不足。
他在小舟上,偶尔挣扎着翻个身,更多时候只是呆愣愣地凝望着那红色雾气,仿佛想把它看穿。
看得久了,红雾的颜色仿佛慢慢褪去,变成灰色,一侧灰白,一侧暗灰。
再次眨眼时,那些红雾才恢复其原本的颜色。
就这样,他陷入红与灰的无限循环之中。
终于,他重新坐了起来,他总觉得,闲的时间越长,自己的内心就愈发不安与急切,他应该做些什么,即使毫无用处。
他拿起船桨,站起身来。
船桨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甚至让他直不起腰。
“哗啦——”
船桨划破水面,小舟顺势而动。
水面翻腾的声音让他觉得十分悦耳,那是他久违才听到的声音,于是便继续划动船桨。
声音串在一起,形成一幅乐章。
约摸过了十余分钟,他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心脏在胸腔内如鼓点般跃动着。
可周围呢?一点变化都没有,这水面似乎遥遥无际。
他把船桨撂在船上。
放下船桨的那一刻,一阵刺痛旋即从双手掌心传来,痛得他龇牙咧嘴,脸上的布条都扭曲起来。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自己的双手。
无数细密的血珠从他手心各处涌出,指头、指缝、掌心,瞬间皆被血珠填满,仿佛双手拍在了针板上。
血珠继续生长着,慢慢连接到一起,聚成一片。
终于,他颤抖的双手沾满了血污。
“怎么回事?!”他惊恐中充满疑惑。
他看向船桨,这是他刚刚碰过的唯一物件。
他重新碰到那纯白色的船桨时,刺痛果然缓解了一些,他干脆又把船桨握在双手中。
血液顺着船桨淌下,但未过几寸,便干涸消失掉,刺痛感也已完全不见了。
他用右手将船桨立在小舟上,稳稳扶住,看了看左手,血污没留下一丝痕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时候,他内心传来的诡异的安心感让他知道:他再也无法放下这船桨了。
饶是这桨沉重万分,但划桨驶于水面上时,他却感觉到异常满足,就像是灵魂得到了救赎。
于是,他便再也没有松开过船桨,划啊划……
汗,越聚越多;腰,越来越弯。
时间,仿佛被遗忘。
直到最后,他体力不济,跪在了船头,腰如同被压弯的树枝,只是他的双手未曾停下过。
轻舟如梭。
红雾竟被小舟穿透,视野一下子便开阔起来,只是稍远一些的地方,依旧是那明暗不同的红色浓雾。
一个小岛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岛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般,令人猝不及防,小舟借势冲到岸上,船在卵石的挤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仍旧跪着,汗如雨下,没有一丝动弹的力气,哪怕转头都无力,只好转动着那唯一没被遮蔽的眼球,缓缓打量着周围。
岛上有十余人,或者不到,他没有细数,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那些人年龄各异,老少皆有,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见有人划船而来,人群纷纷聚集上前。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下船,卵石滩很难走,他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好在及时用船桨抵住地面。
人群最前方的一个老婆婆张口说道。
“摆渡者,您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