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看来,有些事情,确实是勉强不来的。
司马宁本来就不具备君临天下之才,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会有的吧?于是,被“礼送”出京之后,有一段时间,他就到了刘义庆那儿,参与《世说新语》一书的编撰。是啊,当初的那次北行,在洛水南岸,他记诵起曹植的《洛神赋》,文才甚是了得。如此说来,那“世说新语”一类作品的字里行间,就能幻化出这位宁王子心中的“洛神”,也未可知吧?在世不称意,诗酒慰平生:这种生活,也算是专为宁王子这种人而打造的吧?
司马婧所遇之人,就是那陶辉了。
陶辉有个族叔祖,就是那以“归去来辞”名满天下的陶潜了。
这司马婧,要她“带月荷锄归”,那是不太现实的。不过,陶辉做起农活来,未必就会输给叔祖陶潜。这样一来,只要能够解决衣食方面的问题,这两个人,尽可以不时体会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情逸致了。
如此说来,当初陶辉离开乌衣巷,还是极为明智的。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生杀予夺……那乌衣巷的门槛,过于沉重了吧?那些权谋算计,未必就是陶辉所擅长的。
司马婧,昔时的“金枝玉叶”,先祖的富贵、荣耀、权势,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于是,万丈红尘之中,当她最终遇到陶辉之时,几番接触、了解之后,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欣慰、喜悦、自豪,油然而生……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尘世间的事情,能够称心如意的,又有几件呢?
或许,暗自将自己比作大汉高祖的刘大将军,遇到萧正涛之后,也会想起当年的萧何萧丞相。只是,当他“受禅”于司马德文之时,已然年近六旬!三年之后,尚未出师北伐,他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这样一来,随着他的抱憾辞世,北定中原这件事情,也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按照他的遗愿,萧正涛等人,修建初宁陵之时,最终还是将他和发妻合葬在一起了。
此刻回想起来,那一次,刘大将军带着那位风水先生出行,还是有所打算的。
或许,在某些人看来,刘大将军对于大晋王室的最后两个皇帝,是不是过于心狠手辣了?
其实,他来自寒门,崛起于寻常巷陌,要像当年的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那样,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倒是不太现实的。至少,当时,他的几个儿子,年岁尚幼,未必就能挡得住晋室的反攻倒算。
诚然,对于他的某些做法,在当时,我也是颇有微词的。
只是,我也不便于多说什么。毕竟,他能够从数十年的腥风血雨中走过来,对于其中的轻重缓急,自然是几经掂量、权衡的。而我和青儿呢,只是看客而已。
多年以后,那几年的明争暗斗、生杀予夺,最终也成了梦幻泡影。
此时此刻,当我倚着这昭亭的廊柱,回首往事之时,当初的亲历者,又还剩下几个呢?
当年,蜀汉后主所托之梦,倒没有多少“冤冤相报”之意,他的本意,似乎主要还在于“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刘大将军上位之后,在北伐方面,虽说是寸功未建,不过,黎民百姓也算是过上几年安稳的日子了。
至于北定中原之事嘛,就是到这一刻为止,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如果从孙吴时期算起,这一带的人们,大概是过于看重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吧,对于北定中原,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晋室衣冠南渡前后,前有祖逖北伐,后有刘大将军逐鹿中原,最终也没能一统华夏。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楚的了。
有一种说法是,当年秦始皇游秦淮河之时,斩断了此处的龙脉,从此以后,偏安一隅的江南群雄,就难以有更大的作为了。这种说法,过于玄虚,倒是不便于妄加揣度。只是,烽烟战场上,起决定作用的因素,不外乎“天时、地利与人和”,按照这个思路,对于江南诸雄来说,真的就做到举国一心了吗?
或许,刘大将军急于改朝换代,就是不想再被掣肘了。
只是,当他可以全力以赴之时,天不假年,最终也只能落了个抱憾而去。
有人说,人们最不想看到的,是这样两件事情: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此刻想来,刘大将军年近花甲才最终上位,何尝就不是某种“英雄末路”呢?
如果上苍再给他一二十年的阳寿,以他的雄才大略,那北定中原,未必就是一句空话吧?
人说“富不过三代”,一代雄主如刘大将军,似乎也未能免俗。而现在,已然是大齐建元二年了,最初的刘宋,也已经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而这大齐的开国之君萧道成,与萧正涛同宗同族……
“滴答,滴答,滴答……”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亭中的这位老妪,听到了这雨水滴落于地的声音。
江南的暮春时节,下一下雨,实属正常。
这老妪望向亭外的目光,淡泊而平静:今日,老身初到此亭之际,尚是午后时分。当时,我记得很清楚,那日影,也就是稍稍偏西而已。那么,这一番追忆往事,究竟持续了多久呢?
此刻下雨了,没了日光,倒是难以猜测起来了?
其实,此刻究竟是哪一个时辰,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是啊,再过一些时候,那夜幕,就会如约而至。这样一来,这一天,不妨就简单地分为白天和黑夜两个部分,不就省心多了吗?只要不跟行军打仗牵扯到一起,对于这时辰的感知,尽可以模糊一点的。
这样的雨,如果是和盛夏时节相比,那是相形见绌了。不过,仔细端详之下,你依然能够看到,她不是如丝如缕的,她更像是一根根略小于豆芽儿的雨线,争先恐后地往下落。如果不是这样,檐顶上、亭外地面上的那些时断时续的“滴答”声,又从何而来呢?
水气、雾气,薄暮,甚至还有人呼出的气息,就这样缭绕在一起了。在这样的缥缈、迷蒙之中,此身所在的这个昭亭,是不是也想着要倾诉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