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账本，挺厚的。”
苏绾绾看了一眼，“好几年了罢？”
“七年。”
顾明廷道。
“吃饭。”
他拿了件衣服披上，拍拍她肩膀，先行走了过去。
七年，上谷沦陷至今也是七年。
苏绾绾不让惊羽送她回去，独自一人步行在街道，穿过锦绣阁。
她未曾发觉，还是他人唤了她。
“三姑娘怎一人？”
这是锦绣阁赵娘子，常送苏缈缈回家，是个老实善良的女人，“四姑娘就在里头呢，三姑娘进来坐坐喝杯茶罢。”
苏绾绾点头，“好。”
“三姑娘许久未来了。”
吴娘子亲自招待，她眉开眼笑，看着比以前高兴很多，“难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圆润了些。既然来了，便量量身罢。”
“近来甜食吃得多”，苏绾绾笑了笑，“是有些发福了。吴娘子倒是提醒我了，我得了一匹紫色料子，要做一身新衣裳，等下我就让人送过来。”
“好啊。”
“这两个孩子总待在一起，不腻的”，苏绾绾看着院子里头，苏缈缈和容归在投壶，“缈缈贪玩的很，现在出门就是来锦绣阁。”
“四姑娘是个好孩子。”
吴娘子是真的喜欢她，“我们阿归有四姑娘陪伴，是福气。”
“我家小婶脾气最好，若是说到缈缈，她是最着急的”，苏绾绾道，“如今与容归定下这桩大事，她是心甘情愿，否则如何都不成。”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
吴娘子叹了一声，“四夫人的心情，我能够理解。若非她点头，我们阿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我这心也不能放下来。如今都好了，我心里真是感激她。”
“其实我也挺喜欢你儿子的。”
苏绾绾点了点头，这容归真是越看越好看，以后说不定还能长成顾明廷那样，“你儿子生得这么好，更像谁？”
吴娘子年轻时应是个美人，但容归看着不像她，可能更像父亲。
“像他父亲”，吴娘子并不避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大儿子倒是更像我一些。阿归从小与他父亲生的相似。如今长大了，模样与他父亲越来越像了。”
“以前很难罢？”
苏绾绾道。
“难。”
吴娘子淡淡一笑，“颠沛流离。如今这一切，都是牺牲了我丈夫和儿子，才得来的。若没有他们，我与阿归也不会活得好好的。”
“又中了！”
苏缈缈兴奋的跳起来拍手，“阿归你真厉害！”
“是吗？”容归害羞的挠挠头，“谢谢缈缈。”
容归投壶百发百中，比起一个都没投中的苏缈缈，可不是她的偶像吗。
苏缈缈将箭矢都抱了回来，累的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小姑娘从小就是美人坯子，脸颊红扑扑像鲜艳欲滴的小苹果，倒叫少年愈发不好意思了。
“缈缈，喝水。”
容归将水壶递给她。
“谢谢”，苏缈缈喝了一大口，随性的用袖子将嘴巴一抹，“是了，阿归，你投壶怎这般厉害？是谁教你的？”
“父亲和哥哥。”
容归道。
“哦。”
苏缈缈点头。
她年纪小不知道太多。她只知道阿归的父亲和哥哥都死了，他很伤心。
“真好。我父亲他不经常回家，没空教我投壶。阿归，你教我好不好？”
“好啊！”容归方又想到，“哦，对了，缈缈，你让我熟读四书，我今日还没读呢。还有你布置给我的书写，我今日也还没写。”
“那个啊！”苏缈缈想了想，“没事，我今日看着你读完写完再走，你若有不明白直接问我。现在你先教我投壶罢！”
你教我读书，我教你投壶，这是他们的青梅竹马。
“阿归最静不下心来读书”，吴娘子欣慰道，“我教他多次，他连写一个字的耐心都没有。只有四姑娘能让他坐下来，若没有四姑娘，我真的怕这孩子以后识不得几个字。”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赵娘子正要出门买菜，与苏绾绾一道走了。
“听说赵娘子是吴娘子的同乡”，苏绾绾道，“渔阳郡风土人情极好，郡守亲民。既是赵娘子的家乡，举家迁移到皇城，一定很舍不得罢？”
赵娘子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是啊，不过都习惯了。”
“赵娘子是何时搬到皇城的？”
苏绾绾看了她一眼。
“七年前。”
赵娘子低下头。
又是七年。
苏绾绾又道，“渔阳是上谷邻郡，当年上谷沦陷，很多人都逃到了渔阳。后来渔阳郡守封城，人就进不去了。”
赵娘子手心捏出汗，篮子滑到了地上。
“没事罢？”
苏绾绾替她将篮子捡了起来。
“没，没事。”
赵娘子双臂止不住的颤，面色褪成了白的。
苏大伯一家人被顾明廷安置在城郊，着人看管。日子虽然没有在丞相府过得好，但粗茶淡饭，也饿不死他们。
“总不会是来看我们一家人的”，王氏一身粗布衫，傲气犹在，“有什么话就说罢。”
“大伯母真是女中豪杰。”
苏绾绾勾起嘴角，语气讥诮，“在丞相府过得如此低调，难为你了。”
“呵。”
王氏淡淡一笑，“我便知道，我这一走，你总是要将梅院掘地三尺，什么都会知道的。想问什么就问罢，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藏着这些又有什么用。”
“这里挺好的，修身养性”，苏绾绾打量周围，虽然简陋但一应俱全，“如今这样也是你自找的，你怪不得谁。”
“确实有些后悔啊。”
王氏叹了一声，“以前的日子再难，但不用寄人篱下，不用看人脸色。但我知道，就算是我让我回到从前，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苏绾绾，你母亲是高官嫡女，你是丞相千金，你们生下来就是凤凰，生下来就在那高墙里，俯视着我们这些最底层的人。我常常想啊，凭什么，凭什么你们的命这么好？我的命天生就贱？为何老天这么不公平？”
“最初我许的是高门，他对我是真心的，没有因为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挑剔我。后来他的父母不同意，强迫我们分开了，逼着他娶了大官家的姑娘。后来我便发誓，我要改变我的命运。人人欺我没有依靠，我便自己成为自己的依靠。没有人可以再看不起我！”
“你的愿望很好。大伯能做上这个五品官，全靠你了。”
苏绾绾将那本账本丢在她面前，“你改变命运的这条桥下，堆的是人尸，流的是人血。你可以怨天怨地，他们却没有对不起你，你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愧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