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房门，窗户紧闭，有一股沉闷气氛迷漫。
宋柯取下帷帽，直截了当地问：“陈河城中，谁带走了你？”
陈子渊苦笑，道：“公主，我们之间只能说这些了吗？”
”当初抛弃女儿，现在希望天伦之乐，是不是有点过分啊？“斐然冷嘲热讽。
屋内一时寂静无语，更显压抑。
宋柯慢慢饮着茶，悄然打量陈子渊的神态。他的出现太过蹊跷，必定是有所图谋，会是殷明德设下的陷阱吗？
陈子渊一脸病容，眉头深锁，忽然听到他闷哼一声，那声音极其痛苦压抑，他急急伸手捂住胸口，身体却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噗”地一声响，一口黑红的血从他嘴巴里猛地迸射出来。
他争扎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挪动着脚步，扶着椅背，缓缓坐下。
宋柯终是有些不忍，她端上了一杯热茶。上回知晓他身染旧疾，今日这副样子，显然已经是病入膏肓之态。生命的凋零本身就足以让人心起波澜，何况他们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还曾有过朝夕相处的温情岁月。
夏末时分，暑气未退，但她的手心冰冷。有一种说不出的酸痛之感，从她的心底翻涌、汹涌澎湃地冲到了她的咽喉、眼睛和胸腔。
”你的身体.......先在此处歇息几日吧。“她放柔了语气。
陈子渊擦去嘴边的血迹，又摆了摆手。他喘着气，费力说道：”我时日不多了......此番前来，实在是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
“不着急的。”
可是，陈子渊扯了一抹苦涩而无奈的笑。
”那天，官兵搜寻，客栈里，乱糟糟的。我趁乱，逃走了。”他说几个字便停顿一下，喘口气。
宋柯自然不信，说：“守卫把守，如何逃脱？”
“我是...大夫...总有些药可用。我一直...在找时机。”
宋柯转眸，视线和陈子渊看过了的眼神相碰。
他以拳抵住嘴唇，轻咳了几声，继续说：“我逃走后，身体更差，便总想起些......想起些旧事。”
宋柯手指抓住竹椅的把手，不由自主用力，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陈子渊喝了一口热茶，平复咳喘，继续道：”你的母亲，她的确，给过我一件宝物。“
”哦，你现在想起来了？“宋柯稳住情绪，缓慢而有力地问，而事实上她的心正在狂跳。她寻了那么久的东西此刻终于有了眉目吗？
陈子渊伸手进左手的衣袖，动作极慢地掏出了一个小木盒。陈旧发黄，雕工粗鄙。
”什么宝物放在这磕碜的盒子里？“斐然冷笑。
”拿过来看看。“宋柯道。
斐然走上前去，只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小木盒，放到宋柯手中，忽而灵光乍现，惊道：”可别是有暗器。“
陈子渊有气无力说道：”殿下可抬举我了。“
宋柯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放置这一粒鸡蛋大小的明珠，在白日里也散发出不可忽视的温润光芒。
“哇，这么大的夜明珠，的确少见。”斐然感叹。
”啪嗒“一声，宋柯合上木盒。
她站起身，嘴角噙着一丝笑，眼底却是冷冰冰的。
“撒谎。”
“说，是谁派你来的？”
陈子渊依旧苦笑：“我只是想再见见你。”
塔布之宝究竟是何物，她最清楚。陈子渊躲她避她如今又来欺瞒她。枉她还曾心生不忍，现在这最后的一丝血脉之情不要也罢。
宋柯走向他，扭头看向斐然，说：”读信。“
林月去京城一趟，带回来的不只是陈子渊还有明承的回信。
斐然展开信件，快速朗读。
”吾弟安好，兄长欣慰，多谢公主巧施援手。四月初，父皇发觉就寝时会有轻飘飘之感，睡眠香甜，第二日醒来却总是头晕疲惫，也会因小事大怒。遂宣太医诊治。太医院中，唯独陈子渊一人判断是中毒之状。”
读到这里，斐然猛地提高了声音。
”陛下怎会中毒？“
他赶紧低头看信，继续读道：”陈子渊不知解毒之法，但能延迟缓解中毒之状。不过，月余后，陈子渊出宫失踪，实为蹊跷。陛下逐渐症状加重，时有疯癫之状，后渐渐体力不支，陷入昏迷。我疑心是他所作，但于缺少证据。待你出事，才确认一切皆是他所为。如今，父皇尚且昏睡不醒，幸而得部分朝臣支持，与他分庭抗礼。你在民间游历，望替吾寻找陈子渊，寻觅解毒之法。待父皇毒解，必然可还你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份清明。“
“你下毒谋害陛下！”斐然大怒，冲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挥起一拳砸像他的脸。
陈子渊应声倒地，一动不动躺着，像是死了一样。他紧闭眼睛，不发出一点声音，神色木然，
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会遭遇什么。
宋柯轻抚斐然的手背，感觉斐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宋柯看向陈资源，道：”你的师兄为齐王做事，你自然也投入了他的阵营。我同你的关系，想必齐王也是知道的。“
斐然愤然白了一眼陈子渊，不无讽刺地说:”你可真是一条忠心的狗，都快死了还要来当诱饵，引我们出现。”他双手抱胸，有些不情愿地坐下。
安抚好斐然后，宋柯走到陈子渊身边，冷声道：“我不管是你为什么到这里来，齐王能要挟你，我同样可以。”
这句话却像是触到了他心里的某根弦，又像是一把利剑，击破了他为自己穿戴上的漠然铠甲。
少顷之后。
“呵呵呵......”陈子渊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斐然问。
”呵呵呵......”陈子渊还在笑，汩汩的黑血从嘴角涌出来。他手撑地面，费力想爬起来，却总是体力不支，又摔下去。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在爬起又摔倒的过程中，他一直在笑，像个疯子一样，又咳又笑，从轻笑到狂笑。他笑出了泪花，笑得满口是血。那种癫狂失控，充满绝望、嘲弄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屋子，直叫人心底发毛。
他爬起又摔倒，摔倒又爬起，去始终张着嘴狂笑。他狼狈不堪，黑血沾满衣衫，整个人都都处在了疯魔之中。
如此几次，他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笑声也渐渐枯竭。他大约是放弃了起身的想法，平躺在地上，胸口急剧起伏。他凹陷的眼睛大睁，看向屋顶，眼里散发出复杂而奇异的光芒。
他喃喃说道：”要挟？我这一生，竟然，永远是受制于人。“
宋柯微微皱着眉头，心里五味杂陈。她蹲下身体，捏着手帕为他擦拭脸庞，一边柔声说话。
”你听我的，也许生命中的最后几日你可以是自由的。“
“是他派你来的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