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出了皇宫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那高大恢弘的宫墙,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想起之前沈原的话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挑了挑,似乎是想冷笑却终究还是忍住。
只是这细微的动作还是牵动了他脸上的肌肉,那遍布满脸的伤痕随即如蚯蚓一般蠕动了几下。
终于要离开这座不属于我的大业城了。
沈落在心里笑了笑,想起那碗参汤似乎味道还不错。
这段日子他在大业城中如狗一般小心谨慎的活着,便是前阵子方见山派人秘密来联络他都没有亲自去见,而是派了心腹之人与之联系,唯恐露出什么马脚被沈原抓住。
他知道沈原根本就信不过自己,无论是之前还是今天表现出来的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真要是信得过自己他岂会让慕瑀做监军?
可不管怎么样终于能出大业了。
他有些得意的想到当初天下还是大周的时候,兴业皇帝刘武便对自己忌惮无比,现在天下换做了大唐皇帝还是对自己忌惮无比。
说起来这已经是一种荣耀,无论如何也值得自豪一番。
看着那宫墙想到不久之后便能离去沈落的心里真的快活到了极致,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快意来。
只要出了这座大城,沈落坚信一个慕瑀还是制不住自己的,若是再能将单天雄和王当仁等老部下招回来,率军南下先占江南一隅,用不了两年就还能挥兵百万!
心中豪气渐生沈落举步前行竟然带着些虎步龙行的样子。
只是无论他自己感觉有多好,跛了一条腿的他走路的样子还是看着很滑稽。
御书房
沈原将沈蝉衣的亲笔信放下,沉默中又想起前日夜里太子沈子城对自己说的那件事。
当日夜里他发了火摔了杯子砸了桌案,甚至还将听了那事去的宫女六七人一并砍了。
可如此依然难以平灭他心中的火气,他实在想不到那个逆子竟然敢做出这等无视皇权国法无视自己的事情来。
上官文德在沈家效力已经几十年,如今陈寅寿早已病死,贴心的臣子就只剩下了上官一个,沈世永竟然敢如此轻易的就将上官杀了。
这杀人的刀子也如同打在沈原脸上的巴掌,将一位帝王的颜面尽数扇到了九霄云外去。
“朕记得在陇西老家对你说过……”
“朕给你的你就拿着,朕不给你的你便是再想要也不能去抢。”
“世永……若是你不如此心急,你冷硬的性子到真是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但你不应该尝试触及朕的底线,你这样试探只会将你自己丢进粪坑里去!”
他喃喃了几句随即对门外吩咐道:“来人去将太子来。”
因为天气实在冷的拿不出手,仁厚的太子沈子城奏皇帝陛下停了东宫的建设,放那些工匠们回家过年,走的时候不但结清了工钱还每人赏了一壶酒三十斤精米。
太子之仁随即被人深知,大业城中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皆说太子将来定是一位仁君。
太子府的书房中沈子城揉了揉发酸的眉头带着些哀求的语气说道:“玄成我今日有些乏了能不能先歇歇?”
坐在他对面的魏征想了想说道:“殿下您的起居坐行皆有安排,如今陛下使人送过来的奏折殿下只看了七成就要休息,却无需问臣行还是不行。”
“臣为下君,为殿下为尊,臣为卑,殿下若是想歇歇就歇歇。”
“那好……”
沈子城笑了笑,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魏征截了回去。
“殿下用处理国事的时间休息,那么稍后休息的时间便要补过来处理国事。”
“一日之事要有条理,要有规矩,要有秩序,殿下休息好了之后臣再进来。”
说完魏征起身就要离开。
沈子城苦笑摆了摆手道:“算了不歇了,我若是登基之后第一个先杀了你这木头脸。”
魏征脸色不变道:“那臣先谢过殿下。”
“我要杀你,你却要谢我?”
沈子城有些不解的问道。
“臣直言而死名垂千古,自然要谢殿下全臣直言之名。”
“是啊……”
沈子城瞪了他一眼道:“我若是他日杀了你成全你的名声,也给后世留下一个我乱杀忠臣的恶名对不对?”
“殿下言重……”
魏征死板的脸眉头挑了挑,显然还是有些得意的。
沈子城瞪着他到:“就你这又臭又硬的脾气,我真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谁还能容你!”
“殿下容得臣,那便是整个天下都容得臣!”
魏征肃然道。
“好马屁!”
沈子城笑了笑随手拿起一份奏折看了看,随即皱眉道:“怎么今日这么多告闵崇谋反不臣的折子。”
“兵部侍郎的,兵部员外郎的,吏部尚书的,户部侍郎,御史台银青光禄大夫,甚至还有工部的折子……”
“闵崇远在东都随世永征战,怎么一日之内满朝武全都将矛头指了过去?”
“奏折是宫里送来的。”
魏征轻声提醒道。
见太子还是有些不解,魏征又提醒了一句:“这些奏折是陛下让您看到的。”
沈子城恍然大悟!
既然是陛下让我看到的,那么自然是陛下想看到的。
既然是陛下想看到的,那么自然会有很多人愿意做陛下想看到的事……
沈子城顷刻间便明白过来了,前日夜里自己去见父皇的事还是有了作用。
当时他将沈世永杀了上官文德的事如实禀报,没有多一分夸大之词也没隐瞒一分事实。
沈原砸了桌案摔了杯子杀了人之后平静下来的时候问沈子城:“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有没有想过朕会如何处置世永?”
沈子城摇头道:“儿臣只知道这件事世永做错了,儿臣为兄长不能明知他错了却装作不知。”
“父皇如何责罚世永儿臣不敢揣测,亦不敢妄言只求父皇不要太严苛。”
“世永之功……远大于过。”
“有过则教而改之,这是儿臣的初衷。”
“有过则教而改之……”
沈原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点了点头道:“你是兄长又是太子当做到无私无畏四个字,凡事皆以公允之心处置很好。”
沈子城却摇头道:“儿臣心中亲大于法,向您说起此事只是想让世永改过。”
“亲大于法?”
沈原脸色一变道:“到底是亲大还是国法大你可去问魏征。”
后来沈子城问于魏征,魏征却苦笑道:“陛下何必让臣做恶人?”
今日在太子府中魏征又说起此事,他看着沈子城有些阴晴不定的脸色说道:“陛下当初既然将秦王抬起来就早晚是要打下去的。”
“用秦王作为您的对手以激励您不敢生懈怠之心,陛下用心良苦。”
“但陛下的意思是秦王可以做您的对手,但绝对不能做您的敌人。”
“既然秦王如今已经越过了陛下的底线,那么臣上次不敢做的恶人,这次说什么也要做一次了。”
魏征指着那些奏折道:“闵崇是何人?”
他这样问自然不是想让沈子城回答,所以他自己回答:“秦王之心腹臂膀,陛下如今是要斩了这臂膀以警醒秦王。”
“然而……秦王之心已野。”
“杀一个闵崇万万不会让其甘心接受陛下的安排,只会逼其越走越远。”
“再到后来只怕便是陛下也无法约束。”
“与其这样不如早做决断,臣以为是殿下该动念的时候了。”
天子一动念,伏尸千里。
太子一动念只需伏尸一人便可。
然而这个念头沈子城不敢乱动。
“玄成陛下让我问你或许只是试探罢了。”
“试探?”
魏征肃然道:“殿下您若是做了这便不是试探了。”
“木已成舟陛下难道还会怪罪您?”
“臣只是想问殿下,若殿下与秦王互换位置,秦王会不会如殿下您这般顾念骨肉亲情?”
沈子城看着那些奏折皱眉沉思了很久摇头道:“还是算了,世永就算再错也是父皇的儿子,是我弟弟。”
“现在父皇震怒中依然只是想斩了世永的臂膀,我若是逾越出那一步,那么超过父皇底线的便不是世永而是我。”
“殿下……”
魏征站起来说道:“陛下为什么要特意让人将这些奏折挑出来送到您这里?您想过没有?”
沈子城道:“或许……我该进宫去与父皇说说。”
“说什么?”
“对世永不要太严苛。”
“殿下!”
魏征懊恼道:“殿下妇人之仁!”
沈子城一边整理衣装,一边摇头将桌案的奏折捡起来抱在怀里快步出门。
魏征看着他的背影几乎急的吐血,奈何沈子城却连头都没有回一次。
沈子城快步走出府邸,上了马车后便往皇宫方向赶去。
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中沈子城看着怀里的奏折笑了笑自语道:“魏玄成你还是太浅薄心急了些。”
“若我看见这些奏折便欣喜若狂,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陛下可以做你可以说。”
“因为陛下是主他主掌一切,怎么想怎么做只在一念间。”
“而你是臣,你劝我是对的是你的职责。”
“但我不行……这奏折哪里是陛下的态度,分明是陛下的试探。”
“他若是觉着我想借机除掉世永,谁知道会变故出什么事情来……”
“世永……你也太浅薄心急了些。”
“你真以为去无颜庵中抓个尼姑就能逼迫沈宁站到你那边去?”
“有些人是逼不得的,可惜你一直看不透彻。”
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了一下,侍卫们认识太子殿下的马车不敢阻拦,但沈子城还是下了车步行着走了进去。
御书房中沈原看着跪倒在地是沈子城叹道:“你性子就是太仁厚了些。”
“是你对朕说世永做错了事就要惩罚,朕还没对世永动念,只是动一动他身边之人你便跑来求情。”
“那依着你的意思应该如何做?”
“儿臣不敢擅专但凭父皇决断……”
“只是儿臣以为还是应该先着人问清楚的好,看世永如何回答。”
“若真是闵崇挑拨,杀了便杀了。”
“若世永已有悔改之心,这事还是让他自己处理的好。”
“你呀……如此宽厚朕如何放心将大唐的江山交给你?”
沈原虽然如此说但眉宇间隐隐有愉悦之色。
沈世永是他抬起来的野心,也是他给的。
现在要压下去他自然也不好太狠了些,太子宽厚这是他愿意看到的事,兄亲弟恭是他更想看到局面。
只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些。
他以为自己是皇帝,想捧一捧就捧一捧,想压一压就压一压,别人都要顺从听话。
可野心这种东西捧起来容易,压下去又怎么会容易?
“那你说让谁去问清楚?”
沈原问。
沈子城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对了,所以心里一阵轻松。
“本来是儿臣去最合适的……”
“你不行!”
沈原摆了摆手道:“你不合适去。”
“这样吧,让元昌走一趟,这毕竟是咱们的家事,世永若是知错让他自己想办法弥补吧。”
“元昌在大业城里整日的游手好闲,也该让他做些正事。”
“元昌?”
沈子城微笑道:“倒也合适啊。”
是啊让元昌去……最合适不过了。
他在心里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