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什么叫‘话语陷阱’？”胖男生旁边一位仁兄，“如果别人说的不对，可以指出哪里不对，让大家看看是不是这样；如果有更真更好更深刻更切近文明的思想也可以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如果确实如此自然人心所向。既指不出别人哪里不对，自己又没有真正服众的东西，光扣个帽子叫人别落入‘话语陷阱’，这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说难听了又不太文明。”
“东方人说一套做一套，玩的炉火纯青，年轻，看不透这一点，也难怪。”
人群中有几位忍不住笑出声来，“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成为自己说谎的理由吧？难道我们要跟他们比烂？”又一个学生。
“战前我去过不少东方国家，要说，假话哪儿都有，很多时候是人性和形势使然，不过假话和场面话还是有区别的。我遇到的东方人里淳朴的多，讲真话不算太稀缺的品质，也没什么风险。”一位儒雅温厚的中年人，嗓音低淳悦耳，“他们媒体揭自己国家短的多了去了，我们这儿那么多东方世界的负面新闻，哪儿来的？大多还不是他们自己曝出来的？唱颂歌的倒是没怎么看到。就算有些政客擅长搞舆论，但玩弄话术可以，真要说个假话，很容易出事，搞不好上法庭，甚至身败名裂。可我们这儿…呵呵…”话说一半便不再继续，“这一点和我们还是不太一样的。”
“很多事情大家不知道，国家有国家的难处，有些不得已的事也是有原因的。”事实面前官样人没法反驳，但还是努力辩护。
“我们太多概念是混淆的，而且很多含混我觉得源头大多是故意的，比如国家和那啥，其实是两码事，却常常混为一谈。”这位阿姨没那么客气，看样子是性情使然，“既然说国家那就国家吧。国家很多事我不知道这我承认，可别人不知道内情不是说谎作恶的理由，否则看到街上有人霸凌打人也别报警也别管，因为你不知道内情，人家霸凌是有原因的，这样行吗？”
“国家的事很复杂，很多事情不是看到的那样。”正确的废话放哪儿都不会错，但官样人说得却不似平日那般理所当然，因为那时他很清楚，在堡垒之国，不管什么人，不管平时看上去如何嫉恶如仇，只要坐到他这位置都会说这类话，但今天，内心感受到的某种东西让屁股决定脑袋背后的根源被动摇了。
“如果这话当借口用，那不和之前那些一样，做什么恶，做什么孽都可以吗？再说了，国家的事复杂，每个人的现实生活就不复杂？好几亿人的现实生活各自有多少具体情况加在一起就不复杂？这些你所说的国家知道吗？可能都知道吗？”阿姨是有点真性情的人，话里有脾气却没什么火气，“可到头来怎么样呢？有什么事你们一声令下，我们老百姓只能乖乖照做，什么实际情况都不管，什么法律就算宪法都可以突破，不照做就有一百一千种办法对付你，让你就范。好，我们不知道国家的复杂就不要管国家怎么做；可国家不知道我们的实际，却想怎么管你就怎么管你。谁没有自己的想法，谁没有自己的实际情况，可在这儿我的生活不要我觉得，要你们觉得，老百姓只有照做的义务，没有选择的权利，更没有说不的权利。”
“其实国家一直都在很努力了解大家的实际情况和难处。”官样人仍在勉力辩护，但语气却越来越不像辩护。其实他很清楚“国家”了解民众的手段和真正目的是什么，以往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从来对此视而不见，只用冠冕堂皇说事，但今天，他难以再自蔽下去，眼前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心的存在，不是受众，不是草民，不是工具，不是百姓、不是黔首、不是羊群，不是韭菜。
“天天住一块的家人都说不上完全了解，何况外人？”阿姨觉得自己之前的语气重了些，加上官样人看着还算愿意理解大家，虽然话不吐不快，但这会儿多少平和下来，“再说了解一个人就能不由分说替他做决定？那是把人当公民还是…”阿姨想说“奴才”，但看着官样人多少带有虚心和诚意的神情还是没有说出口。
“有些不得已的事也是为了大局，有时候我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的。”
可就算说得诚恳，这些往日堵口百试百灵的官冕话今天也有些失灵，一位弄堂大叔笑道：“什么大局？上面的指示、要求就是大局吧。维护你们的权力和既得利益就是你们的大局吧。你们唯一的大局不就是让上头满意吗？”话里也有一丝对官样人的同情，看来大叔不但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了解一点他们的处境，更主要的是，和官样人一样，他没把对方视为物，而是有七情六欲也有人性弱点的人，“你们了解百姓，主要不也是为了这个吗？以便上头有什么指示，可以抓住老百姓的要害、软肋，圆满完成任务。不但圆满，上面要1，你们逐层加1，甚至不止，你们所谓的大局是漂亮了，指标也有了、政绩也有了，老百姓呢？”
“他们是唯上的，至少唯上是第一位的，位子、待遇、权力都是上面给的，至于老百姓排第几，就只有天晓得了。”听得出，这位是壮着胆才说出这些的。
“其实他们掌握最高舆论权，给他们那个根本目的套一个伟光正外衣包装成所谓‘大局’那再容易不过了。”另一人小心翼翼补充一句，他身在后几排，不知是不是无意，说话时也没从别人背后露出脸。
“唉，我们纳税人花钱给自己供了个祖宗。”斜对面的大叔一声叹息，有的只是无奈和自嘲。
“上面也是为大家着想的。”虽然只是部分事实，但也是官样人亲身参与的事实，他说这话还是有点底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