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认为检验真理的标准不是实践与客观事实，而是‘认知’。”听得出官样人本是要反讽的，可实际出口的话却又好像一半带着不自觉的承认。
“一般意义上的真理如果一定要说检验，那么检验的标准只可能是‘心’。”年轻人看了看对方，就见官样人脸上一小半是他原意的不值一哂，另一大半却像被无意中触动某种根本以致本心的感受突破了原意。
“这不就是唯心主义嘛，而且是彻底的唯心。”再一次，本意要反讽否定的话，说来却更多的是犹疑不定，让人几乎听不出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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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堡垒之国，“唯心主义”是被否定和污名化的，在官方意识形态里几乎就是愚昧落后反动的代名词，各种为证明此论点而选取的论据更是对此提供了充分依据，加之客观世界的不证自明，使绝大多数其实只想要真理感不想要真理的人都相信“唯物主义”而否定“唯心主义”，年轻人刚说的话，听者中有些人觉得那确实够得上“唯心”，否定的条件反射被勾起，这些人中有部分便离开了，另一部分则恰恰相反，固有观念被某种力量微微动摇让他们兴趣更浓。
年轻人笑了笑，“同样的世界放在我们和东方人面前，为什么几千年来我们只有技术却没有诞生科学，而东方人却产生了科学？”
“这个原因是多方面的。”官样人在准备说辞，对这个问题的主流解释有很多方面内容，“比如，我们古代没有‘唯物主义’。”他首先想到这条，可在此时一石二鸟。
“既然东西方人面对的客观世界是同一个，你这么说是不是反而说明‘心’的决定性？”说着，年轻人发现自己的胜负心已蠢蠢欲动，这可不好，很容易让思维偏离对真实的追寻，不能让自己落入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陷阱，此刻他很清楚有比胜利更重要的东西。
官样人一时欲辩无言，但他并没认输的意思，故作轻松的同时脑中飞想着说辞。
这时年轻人已经放下了胜负心，他微笑着道：“‘唯物主义’在我们这儿之所以取得这样的统治地位，我觉得可能正是被本能支配的‘真理感’造成的，我们不妨看看‘唯物主义’背后它力量的源泉到底是什么，又是谁为它加冕。”
“除了‘真理感’还有权力，用‘物’，即所谓‘客观事实’来为自己的理论背书，好以‘真理’自居，垄断了‘真理’也就名正言顺垄断了‘权力’。”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
“就算用它自己的说法‘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如果逻辑一致，那么‘物’也不可能为它的理论背书。”又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
年轻人看看周围，发现此时人群中有不少像学生的人，这才想起不远就是一座大学，“其实它也正是利用了未摆脱本能奴役的人对‘真理感’的刚需。因为是刚需，所以只要能满足，它对逻辑、真相之类的基本条件是没什么要求的，即便需要它也可以人为按需制造。”
“对哦，‘真理感’其实不寻求真理…”一位女生一边省察自心一边对外在众人说道，“它从来都在人为制造‘真理’。”
“所以我们几千年来故步自封，远远落后于世界，因为我们从来都是‘真理’。”
“所以这里才充满谎言，连说真话都成了稀缺品质，甚至还要冒各种风险。”
“客观事实不会为‘真理感’自造的‘真理’背书，却总会在时间到来时证否这种‘真理’。”
“很多时候不会的。万物无言，所以只要不求真，那么最终解释权就永远在‘真理感’背后的本能之信手里，你看我们国家从来只在某些具体领域承认技不如人，什么时候承认过核心精神、思想不如人？”
“我们有核心精神和真正的思想吗？我们是被本能支配的民族，只相信本能让他不得不信的一切，我们的最高真实就是利益，几千年了，我们就没有心灵之信，没有灵魂。”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年轻人听着这些离危险边缘越来越近的言论就想把讨论拉回来，可看到这些青年并没有多少激愤，在人群中传播的反而是理性、良知和由己及人的悲悯，他一时又按捺住了。这些星星之火不是过去历史上那些冲毁理智、温情、道德，只会带来毁灭、倒退与轮回的集体无意识情绪，它们燃烧后升起的似乎只是光亮…
但官样人可不这么想，虽然这些话对他也有触动，但骨子里的官权思维和驭民积习还是让他不得不有所表示：“大家有思想是好事，但不要失去了对自己国家的自信，警惕不要落入话语陷阱，尤其是东方思想的话语陷阱。”他说得温和而中肯，并没有居高临下。
“既然是自信，那就首先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良知和理性，以此来判断事物。这样的话我觉得自信不应该是一种绑架，如果一个人的自信能被绑架，那也就无所谓自信了。”一位女生就事论事道。
“那就可以不爱自己的国家吗？”官样人和颜悦色，像个劝人为善的温良长者。
“正因为爱国，所以才希望改良不足。以爱国的名义绑架他人，对祸国殃民的种种短板、缺陷甚至邪恶视而不见，更不深究病因，不寻求改变，这根本不是爱国，”这位胖胖的眼镜男看着可爱，说话却比较直接，“往好了看，是被本能情感支配不顾真相和良知；往不好了看，也许就是借着看似高尚的名义占领道德高地，至于为什么要占领这样的高地，我想懂的都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