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有全部按照太子所设想的来,但皇上还是下旨安抚百姓,呵斥了有关官员,那些或招安或被俘的水寇皆交由仲陵管理,功过相抵,此后一律按照普通军民对待。
圣旨中并未定水寇的罪,毕竟不能断了招安路子,交由仲陵,也是让他斟酌处理的意思。
仲陵称这些人有功有过,他一人难断,建议由万民作公论,于是便将涉事水寇带至其肆虐过的地方。
百姓见了,自然恨不得生啖其肉,纷纷投石掷器,饶是军队努力维持秩序,还是闹出了不小动静,硬生生的打死了几个匪首,剩下一些非死重伤,自此畏民如虎,再不敢横行于市。
剩下其他几部水寇再不敢轻易招安,可打又打不过,于是有家底的流亡他国,没钱走不了的,或战死或被俘,若罪责轻的,尚能服兵役劳役以抵其罪。
如此一来,朝廷军队威慑大增,以致后面剿寇势如破竹。
“可惜,孙叔叔不在了。这次若非他预先教会我许多,东海一行未必能这么顺利。”仲陵叹了一声,“要是他能亲眼看到我剿净水寇,凯旋归来多好!”
听到这,言兮心头猛地一紧,半晌后方轻声道:“对不起——”
“不,这个不怪你,是这些年来我对他疏于照顾了。多亏有你,他最后一程走得很体面。还有我娘那边,也是你在看顾。”
仲陵眉间含了几分伤惘之色,箍着言兮的双臂又紧了紧。
“言兮,有你真好!有你在,我总觉得安心。”
言兮静默了片刻,手心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仲陵又道:“这次去东海,我还专门去过孙叔叔的故乡。就像他说的,他的亲友都没了,所以没人记得他,可当地人却知道他们那曾经出了打水寇的英雄……你知我还看到了什么?”
言兮摇了摇头:“不知。”
“他们竟然造了殷晗将军的生祠,一直暗中祭拜。”仲陵道:“后来我也暗中查访,发现许多地方都有这种情况。”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虽然朝廷盖棺定论,说殷将军通敌叛国,可民心却有公论,在百姓心中,殷将军始终是御敌安民的英雄和神将……唉,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当年的事会有隐情,可殷将军若真是被冤枉的,那可真……你怎么了?”
“没什么。”言兮从仲陵怀中挣扎起身,理了理被拂乱的发髻,“如果殷将军是被冤枉的,就怎么样?”
仲陵跟着起身,坐在她身边,道:“前几年在皇陵偷折梅花,由此认识了靖国公,后来他便常邀我过去,指点我的武功,或是一起踏雪赏梅。他告诉我,他在皇陵栽种梅花,不只是因为先帝——他的女儿也很喜欢梅花。”
他喟叹道:“将军夫人林氏,傲雪凌霜,宁折不弯,想来也当是位女中豪杰。”
言兮知他所指,当年此案不只是关系殷晗一人的生死功过,更有整个殷家军的荣辱名誉,以及靖国公一门的世代忠良。
“仲陵。”言兮唤了他一声,手下默默地覆在他手背上,轻声道:“逝者已逝,生者常哀!”
“是啊,死者超脱,痛苦留给了生者。”仲陵摇头叹道,忽觉言兮有些异样,“怎么了,你在发抖?是不是觉得冷了?”
言兮垂眸低声道:“可能是吧。”
“那就回屋吧。”
屋里起着炭炉,一进去便觉暖融融的,仲陵将言兮安置下,嘱咐了几句好生休息,便要离开,才走出几步,又折回身来。
“对了,差点忘了问你的生辰八字了。”
“问我的八字做什么?”言兮奇怪道。
仲陵面皮红了红,道:“咱俩的八字先找先生测一下,而后好定吉期……”
言兮听了,脸上跟着一红:“要这么快吗?”
“哪能快得了!按礼制,第一步纳采,要让媒人上门说合,我现在先问名了,之后还要纳吉、请期,过礼下聘,事可多了。”仲陵微笑道:“我娘不便进京,所以这些事得我自己操持。”
言兮低头绞着指头,道:“何必如此麻烦,一切从简吧。”
仲陵一本正经地道:“那可不行,虽说咱们是从小相识,可你跟我终究是下嫁了,终身大事若还仓促或随意了,不仅你委屈,也要落人闲话。”
“你还真事多。”言兮抿嘴低声笑了下,便起身到桌案前,取过一张帖子写下自己的八字。
仲陵将墨吹干,将帖子小心放入怀中:“明日我就上街找先生算一下,尽快把日子定下来。”
言兮将笔放入笔洗中清洗,道:“何必这么急,我又不会跑了。”
仲陵笑了笑:“虽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想尽快订下。不知怎地,心里头总是有些怕。”
“迟则生变,你这是打仗弄下的毛病。”言兮无奈而笑,“好了,你可以安心走了。我也要歇下了。”
仲陵出门时,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转过头对她道:“我没事,你好好休息,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他出门走了几步,又听到身后一声“等会”。
“仲陵,”言兮慢慢走到门口,手倚在门框上,垂头道:“也许,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仲陵退了几步,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言兮摇了摇头,好一会才道:“我是怕,有一天你发现我……一些不好的地方,你会后悔。”
听她这么说,仲陵撑不住笑了,伸手指刮了刮她鼻子:“我说怎么了,你竟担心这个来了!你要这么想,那我也该担心你要是知道了我哪些臭毛病,也不要我了。”
又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柔声道:“你放心,我喜欢你,心悦你,只要是你,什么样的我都喜欢,哪怕是不好的,在我心里也是独一无二。”说罢,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言兮脸更红了,头更低了:“嗯……嗯,我知道了,那个、那个你走吧。”
仲陵笑了笑,便转身踏入黑暗中,须臾后就出了庭院不见了。
言兮抬头望了望月亮,轻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