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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以后,我默默地将每天吵架改成隔三差五地吵,袁小莉倒也适应了。刚进入腊月,袁小莉就迫不及待地陪我去办公室辞了职,或许她想尽快见识一下我离开这里之后的表现吧。
离开这家养鸡场,我真的很少跟她吵架了,我本就不是个擅长吵架的人。
那天,坐公交到汽车站,刚要去候车厅买票,袁小莉拉住了我,说:“咱在外面干了一年了,总不能空手回家吧?在家要吃好几天的饭哩,给爸妈一千块钱吧,就当给他们置办年货了。”
“一千块?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哪里有钱?”我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婚前老想为父母省钱,婚后却只顾盘算自己的小家庭了。
“八百吧,不能再少了。”袁小莉搓着衣角。
“就六百块,多一个钢镚也不行。”想起父母的养育之恩,我答应了,但也退步了。“老婆,我们也不容易的。干一年才挣几个瓜枣?将来还要生孩子的,能省就省吧。”
“也行,你去买票吧,待会儿我们在这里碰头。”袁小莉说完就转身跑了。
“喂,注意安全,过马路时要走人行横道,看好红绿灯,靠右走,你穿着高跟鞋,慢点走,一切要小心。老婆,要不要我陪你去?”我冲袁小莉的背影大声叫嚷。
这时,路旁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拉了拉她身旁那漂亮少妇的手,小声说:“妈,这位阿姨是不是智商有问题呀?”
“胡说!”那少妇瞥了我一眼,蹲下身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脸慈母的笑,“宝贝,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还不简单吗?”那小女孩理直气壮地说,“这些话,你对我说是可以的。那阿姨都这么大了,这叔叔居然还跟她这样说。你说她智商没问题,谁信呀。”
我买完车票,在路边徘徊了好久,才等来了袁小莉。她手里大包小包的,气喘吁吁地说:“老公,有家商场搞活动,东西都特便宜。我觉得很划算,就给你买了几件衣服。有两件春秋穿的,也有一件外套,回家你试试合不合身。我还给……”
“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我为什么非要穿衣服?”我拍了一下脑门,“我穿——难道我没衣服穿吗?”
“那些都老土了!”袁小莉说,“还能穿出门吗?你看看我的眼光怎样,你穿上肯定特帅。还有……”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花钱了?”我有些气愤,“败家娘们,你能不能少花点?”
“先别生气。”袁小莉嘻嘻一笑,“我还给爸妈买了衣服,花了六百多块呢!”
“谁让你买的,你有病啊?!”我愤怒了。
“还不是为你吗?”袁小莉白了我一眼,“耿,我给爸买的毛衣和外套。爸老穿工作服,再就是亲戚送的那些旧衣服,怪可怜的。爸干了一辈子活,我可不想他老穿那些破旧衣服,邻居会笑话咱不孝顺的。我给妈买的羽绒服和一件红色外套,款式很新潮,我见城里的很多中老年妇女都穿这种外套,就是不知道妈喜不喜欢……”
“挣钱容易吗?”我吼了起来,“谁让你花这么多钱的?就你这么个花法,日子还过不过了?”
“哟,给你爸妈买衣服,你还生气了?这要是给我爸妈买的,你还不宰了我呀!”袁小莉把包包丢在旁边,也提高了声音,“你吼什么?我觉得爸妈辛苦了一辈子,也没几件像样的衣服,又赶上过年,所以我才买的。你以为我愿意花这么多钱呀,人家商场里就这价,这还是搞活动哩。唉,生儿子有什么用?我知道你挣钱不容易,可有时候这钱该花就得花,我……”
“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吵。”我冷静下来,“老婆,你是个好儿媳,但愿爸妈能明白你的孝心。”
“我会跟妈好好相处的。”袁小莉拍拍我的后背,“没事了,我的傻孩子。你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
“知道,我一定给爸妈买……”
“老公,不用发毒誓,记在心里就好。”袁小莉忽然沉下脸,“俺村就有这么一个男的,说起来就要过年了,他还跟老婆在车站上吵架,后来……”
“后来那男的是不是死了?”我截口问。
“没有。”袁小莉转了转眼珠,“没过几天光景,也不知为什么,他就跟撞邪了似的,拿起耗子药就吃,吃完就疯掉了,去医院也没治好。就这样过了两年,一天下午,他两腿一蹬,翻了白眼……”
“还是死了!”我摇头叹息。
“当然死了,吃耗子药哪有不死的?”
“老婆,”我笑着说,“你们村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呀,还剩下多少?”
“不用你管,只要你听我的话,世上就不会再有人死去了,呵呵。”
虽然袁小莉说气话,生儿子有什么用?但是,我俩结婚一年了,她还没怀孕。逢年过节,我俩一回家,母亲就开始唠叨,没完没了。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很着急,因为他偶尔插一两句嘴,就把他的内心想法充分体现出来了。我们小两口自然更着急,可这种事光着急抵什么用?
有一次,母亲问我:“小莉怎么还不怀孕呀?是不是你太老实,不会做这种事呀?”
“妈,我还可以,我行的!”
“那为什么还不怀孕?让人心里替你着急,我真盼着抱孙子哟……”
“妈,你相信我,我能生!”
不管一家人多么着急,日子还得过,馒头还得吃。转过年的正月里,我和袁小莉去了一趟县城。那天,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找到了一份管理仓库的工作。
刚到车站,袁小莉就说:“老公,我饿了。”我说:“都晌午了,谁不饿呀。”袁小莉掏出钱包,看了看说:“还剩二十块,你呢?”
“我没带钱包,你怎么只带二十块钱呢!”
“我以为你带着钱包呢!”袁小莉叹了口气,“钱再少也不能不吃饭呀。回去的车费是十六块,还剩四块钱,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吧,你一个我一个,怎样?”
“别贿赂我。”我摆摆手,“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从不吃小摊儿上的东西,有很多是用地沟油炸的,很不讲究,也很不卫生……”
“我说的是包子,你还想吃啥?”
很快,包子买回来了,猪肉芹菜馅的,还热乎着呢,我坚决不吃,袁小莉最终也没辙了。于是,坐在汽车上,我眼睁睁地看着袁小莉一个人在吃热包子,吃得狼吞虎咽,吃得一个也不剩。
这年夏季的一天,袁小莉又回镇上的计生办查体去了。到了第三天的下午,她还没回来,我着急了。正上班呢,我跑到厕所,拨通了袁小莉的手机。
“老公,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你替我跟领导再请几天假吧。”
“为什么?”我愕然了。
“我还是没怀孕。”
“我知道,这也不影响你工作呀,回来吧。”
“回不去呀。”袁小莉傻笑两声,“去县医院也没能检查出个结果,昨天妈带我去看中医了。那老中医说我子宫受凉了,我在家喝草药呢。”
“噢,多喝一点吧。”我笑了,“放心,我给你请一个月的假……”
“不用,我就拿了十天的草药。”
“为什么不多买一点呢?别怕花钱,这点钱我还是能花得起的。我早听说了,草药是标本兼治的。而且,趁热的端来,趁热的喝下,包好。”
“那老中医说了,十服药一个疗程,吃完看疗效再做决定哩。”袁小莉的声音弱弱的,“老公,这草药挺苦的,我不想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啊!你喝了草药,肚里才能长出孩子来,必须喝!”
“噢。”袁小莉的声音突然充满欢快的味道,“这样吧,吃完这十服药,我再去拿十服,一定把病治好了。亲爱的,你就放心吧!”
挂断电话,我心里不再平静,犹如江海翻波浪。
袁小莉是很能吃苦的,她喝得下最浓的咖啡和很苦的茶。一次,她精心为我做了一道菜,也算她的拿手绝活——苦菜花煎鸡蛋。我一口也没吃,难以下咽,但她几下就吃了个底朝天。
我忧心忡忡地走出厕所,忽然没了工作的心劲儿。下班铃声一响,连衣服都没换,我就飞出了工厂。往大道边一站,见到驶来的汽车,我招了招手。太阳还没落下山头,我就进了家门。
母亲和袁小莉都很惊讶于我的不期而至,询问个不停,我笑着撒了谎——饭菜忒差,就是想尝一尝母亲做的我最爱吃的炒蒜黄。
于是,母亲和袁小莉忙活起来。母亲满院子捉鸡,袁小莉满厨房乱跑;母亲在垃圾桶旁拔毛,袁小莉在水井边磨刀;母亲剁好了鸡块,袁小莉切好了山药。我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有时还指指点点,就是不上前帮忙。
吃完饭,婆媳俩收拾好碗筷,母亲又在厨房里鼓捣一阵,一大碗草药汤便端上了桌。热气缭绕,浓郁的药草味弥漫开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