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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戒指已经花了好几百块钱,从珠宝店出来,袁小莉居然又要去买洗头膏、沐浴露、毛巾等一些生活必需品。我一下火了,借题发挥,找茬吵架。
袁小莉还是像往常那样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任由我奚落。在她悻悻地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刻,还不忘朝对面的超市投下恋恋不舍的目光。
回到宿舍,没用几句话,我就哄得袁小莉脸上绽开了花。她戴上戒指,把玩了一阵,便摘下来放好了,并未追究我跟她吵架的事。我有些奇怪,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就忘了那份协议书的威力?
盼望着,盼望着,订婚的日期到了。那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万里无云,天气晴好。订婚的前一天,媒婆黄婶来了我家,跟我父母商议彩礼的事。
黄婶说:“那头说了,彩礼嘛,就要图个彩头,那边讲究万里挑一,所以彩礼要一万一。人家还要陪送一些嫁妆哩,这钱也不算多,正好。”
母亲说:“老嫂子,咱是娶亲,又不是嫁女,怎能按照那边的讲究呢。按照咱村的风俗,彩礼是八千八,这数字更吉利,你说呢?”
黄婶咂咂嘴:“怕是那头不愿意呀。”母亲笑着说:“老嫂子,你再辛苦一趟,去说和说和嘛。一万一也太多了,什么东西到了万,就数不过来了。”
黄婶又呷了口茶,说:“我刚从那头回来,人家说的很清楚,万里挑一是那头的讲究,人家要是破例了,在村里还怎么抬起头?这是喜事,不能弄僵了呀,你们还要去认亲家的。小耿娘,你说对吧?”
“不是钱的事。”父亲接过话茬,“他有讲究,咱也不是没风俗。彩礼在咱村就没有一万一的,又不是富裕的主儿,不好先破例呀。都是街坊邻居,让人戳脊梁骨骂像话吗?”
谈话一时陷入僵局。父亲点上一根烟,黄婶轻轻摇头。我坐在一旁,竟有了幸灾乐祸的心绪。
“要不这样吧。”袁小莉开了腔,“买一台冰柜,再给我爸妈八千八。他们也是为了闺女的婚事,肯定会答应的。”
“这闺女说的在理。”黄婶说,“还是那一万来块钱,又给儿子买了冰柜。你们跟儿子在一个院里住,将来指定用得着,我看行。”
父亲深吸两口烟,征求我的意见,我自然没意见。于是,我和袁小莉去镇上挑好了冰柜。吃过午饭,袁小莉便兴高采烈地回家报信去了。
很快,帮忙筹办订婚宴的邻居都来了。因为宴席在家举行,所以要请邻居们帮忙的。杀猪宰羊,蒸鸡炸鱼,好不热闹,父母也帮着张罗。
下午两点多钟,父亲接到了袁母的电话。她说,冰柜是给儿子买的家电,不能算作彩礼,这本就是做父母的应该给儿子买的。彩礼必须是一万一,无可商量。
父亲一下火了,当年的牛脾气又拿出来了,脸红脖子粗地对我说:“都是为了孩子的喜事,我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父母。小耿,你去对你丈母娘说,这门亲事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拉倒,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什么是好的?”母亲捶了老伴一拳,“你都这把岁数了,还是死性不改!咱们订婚那会儿,小耿的爷爷奶奶就这样,都是另一辈子的人了,你还要学你父母吗?明天儿子就订婚了,你还瞎折腾什么?!”
“不是折腾,”父亲吼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买冰柜这主意……”
“咽什么气,就你会讲理!”母亲说,“街坊们都在这里看着,不就再给那头一两千块钱么。这么嚷嚷,你不怕丢脸,我还怕丢人呢!”
不等父母争吵出结果来,我就拿着手机出了家门。我很高兴父亲这种态度,这样我就有理由拒绝袁小莉了。直到现在,我心里还存着跟袁小莉分开的想法。
我拨通袁小莉的电话,把父亲的意见跟她说了。
袁小莉问:“你怎么看?”我假装悲伤地说:“我很喜欢你,可我手里没钱了,我把钱都给了我爸。凡事他说了算,我也没办法的。”
袁小莉一听就急了,说:“陈耿,你去对你爸说,让他先给我父母一万一,等我嫁给了你,我跟你出去打工,挣了钱我再还他,好不好?”
袁小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眼前一下模糊了。我定了定神,尽量使语调保持平稳:“小莉,你就是我的老婆,没有任何人能将你我分开,放心吧!”
我跑到胡同拐角处的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偷偷哭了一场。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又如此卑鄙,我无地自容。袁小莉真心爱着我,我又做了什么?人生难得寻觅真心的伴侣,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我回到家,语气沉重地将袁小莉所说的话对父亲说了一遍。父亲听完咧嘴一笑:“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我去给你丈母娘张罗钱吧。”
订婚酒宴终于开始了,女方来了十几个亲人。来帮忙的邻居忙不过来,袁小莉便主动帮着端菜倒水,洗盘刷碗,忙里忙外。她的一个婶子坐不住了,给她使了个眼色,把她引到大门外。
袁婶压低声音说:“不是婶子说你,今天你是客人,怎能帮男方干活呢?”
袁小莉嘻嘻一笑:“我都订婚了,已是这家的一份子了,干点活又能怎样?”
“小莉,”袁婶摇摇头,“男的不能惯,你越惯他,他就越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听我一句,女的不能倒追男。你看你今天跟个丫鬟似的,不是你的活儿你也干,你公公婆婆瞧不起你的!”
“没事。”袁小莉说,“婶儿,我俩很快就结婚了,放心吧,他追的我。谁对谁好都一样嘛,将来过日子,还得跟公婆搞好关系呀。”
那天我也够忙的,帮着端菜上水,看到袁小莉出去,心下好奇,也跟了出去。我躲在大门后,听着她二人的“悄悄话”,心里五味杂陈,更有种想将袁小莉拥入怀中的冲动。
结婚的日期临近了,因为已是腊月,还要拍婚纱照,我和袁小莉便一起辞职了。我俩商量着婚后在家乡找个工作,不用再出去打工了。暂时来说,能养家糊口就行。
登记那天,我俩都穿上了新衣服。我说:“今天是我们登记的大好日子,千万不能吵架,知道吗?”
“谁跟你吵架了?”袁小莉突然揪住我的耳朵,“你想死还是不想活?”
“怎么?”我故意哀声求饶,“宝贝,放手呀,疼,疼,疼啊!”
“疼?你看人家大腿干吗?”袁小莉虎起脸。
“没凭没据的,——宝贝,刚才那女的穿着丝袜哩,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俩先在路上吵了一架,才坐车去了县民政局。
办完手续,一个女工作人员把两个烫金的红色结婚证交到我们手里,又递给我们一张写满字的红色卡片,有些严肃地说:“对着镜头,一起念一遍,给你们刻录一张光碟。将来想离婚了,你们就看一看这张碟吧。”
我忘记当时我俩都念了些什么了,只记得好像有“同心同德,白头偕老”之类的话。
走出民政局,我心里忽然很沉重,望着袁小莉那开心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我俩曾无数次紧紧拥抱在黑夜中,又怎会陌生呢?
这就是跟我生活一辈子的女人?这就是我钟爱一生的女人?这样想着,我放脱她的手,同时也放慢了脚步,虽然还是跟在她后面,但已拉开了一段距离。
袁小莉突然拍手叫起来:“快过来,公交车来了,我们要回家啦!”
她站在站牌下,衣角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柔弱。她拍手欢笑,满脸欢喜,一下触动了我内心的柔情。
我快步过去,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袁小莉轻轻推了我一把:“别这样,很多人看着呢!”
汽车驶到镇上,我们下了车,太阳已落到山顶。
袁小莉说:“我们已经登记了,必须买点结婚用品。”我点点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听你的。”
我俩进了一家婚庆用品店。很快,袁小莉挑好了一个洗脸盆,红色的盆,看着就很喜庆,上面还画着一对恩爱的鸳鸯哩。
袁小莉小声嘟囔:“不就个瓷盆么,居然要三十块钱,还不如铜盆结实呢。”
“不要紧。”我笑着,“铜盆是黄的,很不吉利,结婚必须买红色的盆。”
“好吧。”袁小莉说,“大姐,来两个吧。”
“买两个干什么?”我愣了。
“才三十块。”袁小莉说,“结婚哪有买一个洗脸盆的?你一个我一个嘛,好不好吗?”
“别来这一套!”我来气了,“小莉,你怎么变得这么虚荣了?你又不是不知家里的情况,我……”
“你家里什么情况?”老板娘插口说,“小伙子,你这是结婚,买个洗脸盆能花几个钱,好事成双嘛。你老婆这么喜欢你,你就知足吧!”
袁小莉挎着包在前面走,我拎着两个洗脸盆跟在后面。
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气愤,追上几步,开始数落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爹年纪大了,给我盖了房子,欠下一屁股债,能给家里省点就……”
“我就是想买个洗脸盆,人家结婚都买的。”袁小莉停住脚步,眼神楚楚可怜。
“为什么非要买两个?再说,买两个塑料的不行吗?这么两个破盆子,就花了六十多块,你看我爸的头发……”我话未说完,袁小莉便扭头走了。
我追上去,跟她说话,她也不理,就阴沉着脸,只顾往前走。我真的来气了,便住了脚。
蓦地,袁小莉折身走上了一条羊肠小径。
这是一条崎岖不平的泥土路,两旁一排排高大的树木早已落尽叶子,衰草枯黄,冷风吹过,天地间一派萧索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