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抬起手伸出两个手指在沈蝉衣面前晃了晃，然后语气平淡的说道：“利息我可以先少要一些，先给我两颗人头。”
“我相信大唐皇帝陛下绝不会有太多的为难，因为这本身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如果他将我这个要求当做伤及大唐国体有损天子威仪，可以拒绝了我。”
“因为这种借口更加的廉价不值钱，尤其是一个皇帝说起来。”
沈宁说皇帝的话不值钱。
这话如果传出去也不知道会被多少人骂做猖狂无知。
金科玉律指的便是皇帝之言，哪有比皇帝的话更值钱的？
“谁？”
沈蝉衣有些担忧的问道。
“等你回到大业后自己去问皇帝。”
“他如果不明白的话可以多杀几个送给我，总有杀对人的时候。”
“如果皇帝陛下舍得的话，让大唐朝廷变成个秃瓢我也没什么意见。”
“能不能不要这么尖锐，能不能心平气和的来说？”
沈蝉衣凄婉的问了一句，如她这样一个坚强果毅的女子，能像现在这般凄婉的时候确实不多。
她是宁愿咬碎了牙齿将血咽进肚子里也不会说自己很苦的那种人。
哪怕她所有的坚强冷静都是假装出来骗自己的，她也不会轻易将软弱展示在别人面前。
当初柴容川弃她而去的时候她都不曾在人前落泪过，但现在她真的被沈宁逼哭了。
看起来沈宁逼一个女子确实显得不光彩了些。
“你知道的……”
沈宁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来和我谈，我总是要将丑话都说在前面的。”
“只有这样才显得开诚布公一些，若是换了别人我倒是可以笑嘻嘻的打转盘，说来说去也都是客套话有什么意思？”
“正因为我不想为难你，现在才会为难你。”
虽然前后矛盾，但沈蝉衣懂了。
“我回去之后会和父亲提起，但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父亲是一国之君……被人威胁父亲想来是不会接受的。”
“一国之君啊……”
沈宁啧啧的赞叹了一声道：“果然是不同凡响。”
“当初他还是个落魄唐公的时候，绝不会如今日这般在乎面子。”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自然是要顾及脸面的，皇帝的脸面便是国家的脸面，这一点我可以理解。”
“但是这两颗人头我必须要！”
“如果他舍不得给的话，我不介意自己去砍。”
“当初我是有机会将这两颗人头砍下来的，但我没有。”
“那是因为我直接去砍太便宜了其中一个，我总得让他也尝尝背叛是什么滋味。”
话题到了这里停顿下来似乎该说的都说完了。
沈宁品着已经冷了的茶，在那满嘴的苦涩中寻找着隐藏其中的一份甘甜。
沈蝉衣却没有心情品茶，她脑子里甚至什么都没有考虑，没有想法，因为早已经乱的一塌糊涂。
“你让季春雷投到我这里来是不是打算找个地方归隐山林？”
“或是找一座小庙剃度出家自此青灯古佛相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沈宁问道。
沈蝉衣微微一怔她之前将娘子军所有亲信都散去确实有这个打算。
无论是家中还是军中她都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倒是觉着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度过余生是个极好的归处。
可现在被沈宁如此一问倒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是……是有这个打算，我有一个朋友因为心中太过凄苦便是如此选择的。”
“说起来她竟是比我还要痛苦可怜些，她爱的男子似乎对她没有一丝留恋，甚至利用她做过伤害她亲人的事。”
“她一直很痛苦但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希望。”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日她忽然到了我那里，跟我道别说已经看破了这世间红尘，要去出家。”
“那日在我家里她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
“可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她却已经走了。”
“只是给我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十几个。”
“度三十载仍不知珍惜人情冷暖无颜再见。”
“也不知道她说无颜再见的是谁。”
“后来我才知道她就在大业城中那座尼姑庵中修行。”
“说起那座尼姑庵……你也是知道的。”
“虽然我与她只见过几次面但格外投缘，总觉得我们两个便如姐妹般心意相同。”
“于是我便想既然也没什么留恋的，何不去大业那小小的尼姑庵去寻她，也好给她做个伴。”
“那小尼姑庵便叫做无颜庵。”
不是无相而是无颜。
这其中有什么深意，或许只有那个曾经喂了沈宁一碗稀粥的老尼姑自己清楚。
听沈蝉衣说完这番话沈宁猛的站起来。
“你那朋友叫什么名？”
“不知……她从未提起我也从未问起。”
“笨！”
沈宁狠狠的骂了一个却不是骂沈蝉衣而是骂他自己。
“很久之前她和我提过的认识了一个朋友，我怎么就没想到会是你？”
“我派人四处去查她下落却查不到，她竟然选择……”
“她是谁？”
沈蝉衣见沈宁如此急切忍不住问道。
“我姑姑！”
“她叫林净秋。”
沈宁实在想不到通闻府耗时一年多都没有查到的事，竟然如此轻易简单的从沈蝉衣嘴里得知。
他更没有也绝不会想到姑姑青衣那样一个女子，竟然会选择落发为尼，而且选择出家的地方竟然是大业城里那座破落的尼姑庵。
自从大周太祖皇帝刘权死了之后，那小尼姑庵便荒废下来，这许多年过去也不知道破败成了什么样子。
她就在那破庙里栖身，身边是一堆烂透了的佛像，生了锈的青灯，还有住进了不知道多少只老鼠的木鱼。
她本是这世间最骄傲的女子，竟然愿意为了一个负心的男人做到这一步。
这其中多少苦痛悲凉是别人体会不到的，其中的苦或许比起沈宁来还要苦无数倍。
“无颜相见？”
沈宁咬了咬牙忍不住张嘴骂了一句：“这个白痴女人从小到大的欺负我。”
“现在到我能欺负回去了，难道她想躲就能躲得掉？”
”过阵子我就要和容若成婚，既然知道你这个白痴女人在哪儿，我怎么可能让你舒舒服服的躲下去？”
青衣躲的绝对不舒服，那样一个充满了腐臭味道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舒服？
“她……”
沈蝉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说的无颜再见，便是无颜再见阿爷和我。”
“只不过那句三十载不知珍惜人生冷暖就是个屁！”
“老子扯淡到了极致的话也比这个屁好听！”
沈宁连连口出脏话，甚至骂着那个他此生最惧怕的女人为白痴而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由此可见他此时的愤怒已经到了何等强烈的地步。
沈蝉衣甚至相信如果沈宁此时的愤怒真能转化成火焰，焚烧起来的话说不得这帐篷这连营，甚至二十里外的东都城也会被付之一炬烧得连灰都剩不下多少。
“你用这个语气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仇人。”
沈蝉衣看着沈宁说道。
“如果我和容若大婚的时候她没出现，那么她便是我的仇人。”
“小时候我可没少被她吊起来扒光了打，虽然她是长辈还是女子，但如果惹急了我，我也不排除把她抓回来吊起来打的可能……”
“多谢！”
最后这句多谢说的很突兀，让沈蝉衣很不适应。
“她是个可怜的女子。”
沈蝉衣有些感慨的说道。
“她是个傻子白痴……但值得尊敬的女子。”
“可以给我讲讲关于她的故事么？”
沈蝉衣问道。
沈宁看了她一眼有些恼火道：“你那个皇帝老子派你来难道是来听我讲故事的？”
“你这样说话证明你的心很乱，像你这样的人竟然会因为你姑姑心乱成了这个地步。”
“我能想象的出她在你心中是一个什么位置……”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称呼，但不可否认的是……你把她当娘亲看待。”
“天下哪有这般凶狠毒辣的娘亲！”
沈宁咬着牙反驳，但声音却小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
“我帮你把她送出大业城，不告诉我父亲！”
沈蝉衣忽然笑了笑说道。
她实在想不到原来转机竟然会出现在一个本来不相干的人身上。
因为那个叫林净秋的女子，沈宁已经乱了心智。
说起来沈蝉衣说沈宁你把她当娘亲看待的时候不过是试探而已，可沈宁的眼神和脸色都出卖了他。
他确实是如此看待林净秋的。
敏锐的沈蝉衣立刻察觉出来所以才会说出之前的那句话。
她之所以说不告诉沈原，是因为她知道一旦沈原得知林净秋对沈宁的重要性，那么林净秋再想离开大业城便难如登天了。
说不得会被沈原派人擒住，找个地方软禁起来用以要挟沈宁。
她这句示好的话才说完，看到沈宁脸有些挪揄讥讽的表情，她立刻脸一红，再想到另一种可能她的脸便从红又变得有些发白。
她看到沈宁的表情下意识的想到，若是沈宁此时动手杀了自己，那么谁还知道林净秋在大业城中出家的事？
这样做看起来更简单直接而且最有效，并且似乎沈宁对于这种冷血的事也不是做不来。
“好！”
就在沈蝉衣心神不宁的时候沈宁忽然点头答应道：“你帮我把姑姑从大业城里偷出来，我便考虑你的提议。”
沈蝉衣怔住随即叹了口气道：“你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枭雄，你身的人味太重了些。”
沈宁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蝉衣顿了一下说道：“现在可以给我讲讲你姑姑的事？”
沈宁摇了摇头道：“等大唐皇帝先把先把利息给我送过来再说。”
“给你讲她的故事可以，但必须让我先看到我要的东西越快越好。”
利息便是那两颗人头。
“为什么？”
“因为其中一颗人头对于我姑姑来说是一味剧毒，现在已经毒傻了她，我不能让那颗人头毒死她！”
与此同时在唐军大营沈世永的军帐中。
闵崇微笑着说道：“沈宁的弱点虽然不多，但是很明显，便是他身边的至亲之人。”
“可他的至亲之人也没有几个，如今都躲在大野泽中不出来。”
“既然殿下您不能拉拢他，不能收服他那么便可以试试要挟他……”
“至于用什么要挟臣刚好知道在大业城中便有一个……”
“这世间只怕只有臣知道连沈宁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