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全闻录中记载,窅冥虺的剧毒无药可解,焰心与之属性中和,也只能延缓生机尽失迈向死亡的过程。
鬼黛看着巫祁双唇血色日渐消失,却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安慰她又安抚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终于忍不住躲到无人的角落大哭了一场。
“当心别掉下去了。”
她抬起头来,巫祁便替她拭去了眼角泪水,“你看,要是没有元安,估计就没法给我收尸了吧。”
“呸呸呸!晦气!”
两人坐在后山悬崖之上,眺望着整片森林,一阵无言过后,巫祁才缓缓说道:“我走以后,若是觉得管着这么一大帮人不易,就让他辅佐你吧。”
鬼黛气极,“他给你灌迷魂药了?让艮族人掌管我族,想都别想。”
巫祁不作回应,只低声笑笑,随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手边,“你不要耽误了练功,明日戌时,帮我将它扔进岩浆里吧。”
鬼黛眉头一皱,心中隐隐不安,即刻将盒子推了回去,“我答应你继续练功,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巫祁却不由分说塞她手里,“这里面有个邪恶的东西,必须灰飞烟灭。”
听到不似关于他安危的话,鬼黛悄然松一口气,拿在手里才发现盒子上落了禁制,又疑惑不已。
“是……你的灵息。”她错愕地看着巫祁,“你在压制些什么?”
她双手紧持木盒,似要将其捏爆之态,颤抖着双手,亦是声音颤颤,“邪恶之物,是它的妖丹对不对!你和它结了契!”
兽类不死而吐珠予人,惟有自发行过血液上的融合,才能够被收复为人所用。
“为什么!”鬼黛几乎是吼着讲的,“巫祁,你有病是不是?你知道你和邪兽结契的事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唾弃你、嫌恶你,连着我们辛辛苦苦开立的族落,我们的族民,都会背上骂名!”
“对不起。”巫祁抬手抚上鬼黛脸颊,拇指替她擦掉泪珠,“琼羽仙不开拓这一方之地的原因,也许正是因为有人类无法对抗的凶兽在。它一日不除,对人类就是随时而又致命的威胁,如若它有朝一日得以逃脱,最坏的结果是全族覆灭。”
她当即怔住了,双眼直直瞪着巫祁,任由泪水肆意夺眶而出,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我能做的,惟有创造一个安稳的环境,给我们的后人,也给整个天下。”巫祁笑着叹口气,“牺牲我一个又有何妨?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数,便也认了。”
巫祁躺在草坪上合上了双眼,鬼黛不想扰他,却又怕他就此沉睡,隔三岔五一探他的鼻息。直至日暮西斜,她再一次回头伸手靠近他鼻尖处时,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她尴尬地收回食指,继续背对着他,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好长一段时间没收到答复,她惊愕回头一看,却见巫祁紧盯着她不放,脸上亦似隐隐有些失望之情。
“我没有遗憾了。”他嘴角仍保持微笑,“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我,岂非侧面印证巫家的清白?沉冤昭雪却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不想让更多的人卷进这件事里,受到伤害。天道好轮回,恶人定自有恶报,时候未到,但终会到。”
次日,她去探了仍在熟睡的巫祁,交代元安好生照顾他,便赴火山练功去。戌时正,她拿起搁在一旁的木盒,爬到顶上朝里一扔,即转头匆匆回寝宫。
而就在她离开的同时,断山峭壁之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只见一条黑而壮、浑身散发着阴气的巨兽自头顶掠过,径直飞往火山口,接着一头栽进其中,霎时间,火山喷发,岩浆外溢涌流,带来了灼人的热浪。
岩浆流动追不上她的速度,但气劲无以可避,在她被击得差点跪下之际,一只手迅速带她继续稳步向前。神奇的是,在踏入森林地界的一瞬间,灼烧感瞬间消失,而那一片艳红的岩浆及至林木一米开外,像是遇到了屏阻般不能再漫进来,并以极快的速度下沉消失,融入进泥沙地之中。
鬼黛正欲道谢,却见本该守在巫祁身边的元安竟在眼前,令她又气又慌,“你怎么在这?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饶不了你!”
元安并未多说什么,只低着头紧随她身后匆匆回去,直到她推开门扇不见巫祁在,寻遍了整个山头也不见其踪影,元安终于在她停止找寻的步伐时重重跪下,双手交叠趴倒在地,哽咽道:“巫王……殁了。”
她抽剑直指元安,已是有些无力,“人呢?”
元安起身从怀中抽出一纸信笺呈去,难掩悲痛之情,“谨遵巫王遗愿,与巫家人合葬艮族。”
她仰起头,不愿让泪水滑落,冷笑一声道:“好啊,很好,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这些年来,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
她不欲等元安再给予她回应,实际上也失去了任何意义。
后来,族中逐渐产生了鬼王与巫王掌政理念不合的传言,族民为此各执一词,慢慢地,衍生出站队分家的局面。更甚者,有人自发提议凿出河道,以此表示两疆分立,互不来犯。
巫疆由元安代掌,而鬼疆也出现了一名男子作为鬼疆代掌,自此以后,鬼黛再无涉足宫廷范围。
她不分昼夜地练武,功力之深已至能够在火山深处打坐,而在练得疲倦时,便盯着自己那把半截身子浸在岩浆里的大剑,发呆冥想。
她总是能清晰回忆起很多往事,总是有种又回到了当初场景的错觉。从儿时颠簸流离无依无靠,到遇见第一个待她如亲人的同伴,探索发掘不一样世界的自由自在,达成心愿终于圆梦的欢愉快乐……
彼时的美好想象,统统在人生体验到达顶峰之际,开始走下坡路了。她的祈愿,自琼羽仙人的到来开始,破碎、幻灭;从她与巫祁赌气开始,所有都在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按巫祁的理念而言,这一切都是命数,是不可破的劫。但她还是经常会后悔,如果她再多给他一些理解,如果她没有一连几日不关注他的动向,事情不会到现如今这个地步。
她抽回剑来,这把原本是银色的武器,在巫祁寻人用森林中的一种矿石为她重新锻造后,变得通体乌黑,却坚固无比,无以可摧。
“考虑得怎么样?你心中之怨念不如成为我的养分,我可以助你大杀四方——”
话音未落,鬼黛便将剑插回去岩浆池中,再次合上双目,声音与此同时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