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姐终于忍不住,抽泣出声。
另一女孩洗干净了的清秀的脸,也淌满泪水。她年纪小些,和竹姐抱在一起伤心流泪。
一个半大小伙子咬牙切齿:“等那家伙来,我找机会杀了他,大家一起跑!”
另一个中年汉子惊恐地拼命摇手:“你怎么能这样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到哪里去?跑到哪里都是个死!”
半大小伙子不满地说:“爹,你就是怕事,娘怎么死的,你都忘了?要不是你怕事——”
中年汉子听得儿子埋怨,反驳道:“咱家就你这独苗,你还没成家立业,你娘要我们定要逃走,也就是为这个——”
小伙子怒道:“这样成天受窝囊气,想要挺直了脊背做人,就有鬼头刀在脑袋顶上要落下来斩人的头,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这样活着,还不如干脆,拼死一个坏蛋,也为人间除个祸害!
就是杀不了坏蛋,也是活这一口气,死也死得像个人样子!”
三叔不说话,默默抽烟,这时候突然冒一句话出来:“其实还有别的路。”
几个人都停了说话哭泣,愣愣看三叔。
竹姐说:“三叔,您老说还有路?”
三叔说:“你们都听说过赤党?”
中年汉子忙摇手:“三哥,说不得,说不得!赤党谁不知道?是土匪!是政府要剿灭的大祸害!”
三叔冷冷笑笑:“老安,你见过赤党?”
老安说:“见过,见过,咱们出来之前,集镇上连着三天杀赤党。那人头,吓死人了。”
半大小伙子点头:“那次我跟爹去赶集,看见了。”
三叔盯住老安问:“三天里,集镇上挂出的赤党人头,你认得几个?”
“我认得两个。”
“哪两个?”
“一个是凤鸣山的老猎户,姓祁,他还救过——”他指了指儿子小安。
小安一愣:“爹你可从来没说过是那老猎户救的我!”他想起他见过的那人头,一时间又发呆了。
“嗨,当时集镇上乱哄哄的,怎么跟你说?回家我一想,你正长身子,别让你受这个惊怕。”
小伙子瞪视父亲:“爹,你常跟我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说的,就是这个报法?”
父亲有些急了:“老猎户被人杀了,我怎么报?找官府去杀人?那不是造反吗?那就是自己找死!”
三叔问:“老猎户是赤党,是不是好人?”
老安说:“我看那是政府弄错了,也许有小人捣乱,杀错了好人。”
三叔又问:“你还看见的另一个认识的人头,是谁的?”
“是河湾镇小学的校长刘先生——三哥,我知道您的意思。刘先生带乡亲去提过降低捐税,许是被政府弄错了。刘先生,那是好人。我听过他讲话----”
三叔点点头,说:“那三天,一共挂出过十七个赤党的人头,十七个当中,我识得十三个,个个都是好人!没有一个坏蛋!
另外四个,我听集镇上老百姓说,也都是好人!
依我看,杀他们的人,才是坏人!才是生怕我们老百姓抗了他们的苛捐杂税,造反分了他们抢的钱财田地的坏人!”
四个人全都呆呆听着。他们从来没有听见过一向稳重,从不惹事的三叔这样说话,说的还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老安喃喃道:“这是要造反的话,这是要杀头的话----”
三叔一笑:“造反杀头先不论,这是十分十的大实话,不会假吧?”
三个年轻人都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许多,点起头来。
三叔看着老安道:“你十几年前,也是血气十足的一条汉子,怎么今天成了这样?弟妹走的时候,你都还不像如今这般?”
老安浑身一震,眼中有了泪水,愣几秒钟,他突地肩膀耸动,抽泣一声:“三哥,我,我是想着这一脉的香火,我——”
他说不下去,大几十岁的汉子,竟然哽咽起来。
三个年轻人也几乎从没见过,一向窝窝囊囊逆来顺受的老安,也有这伤心动情的时刻。三个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三叔用手拂拂老安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我就是想让你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我看,这世道到了这会儿,咱这些吃尽苦头的平民百姓,真地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活着了。
慢说活不活得下去,就是再这样活下去,活得猪狗不如,如果祖宗有知,也只会骂咱们是辱没他们英名的后代,不配当他们的后代!”
敢情这几个这一族,也是有些祖上英雄的家族。
中国历史几千年,哪一家不出过几个英雄好汉?
听三叔这一说,三个年轻人脸上都有了果敢之色。
老安摸一把脸,鼓起了些勇气:“三哥,您拿主意,我听您的!”
三叔点点头:“咱们就这几个人几条命,必须得齐了心。才能有机会逃了出去。我想好了,咱们这一逃,如果能够成了,就进山里去!
就是找不到赤党,也躲开这到处都是牛鬼蛇神害人恶魔的地界!”
四个人都说:“好!”
三叔微微皱眉:“要是能找到周子就好了。”
这一句,又引起小竹的思绪,看看眼睛里又有了泪。
三叔继续道:“周子那次跑走,我看有些名堂。嗯,咱们要是能找到赤党就好了——”
半大小伙子小安忍不住压着嗓子轻轻呼喊:“赤党大哥啊,你们在哪里?”
这时候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