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峥鹿骄嵘等人循声走去,转过山坳,站在草丛之后,远远瞧见明月山下站了一大群人。龙惊雷双目一转,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圈,道:“碰到热闹场面咯!”狐鹿二人目光展向远处的人群,双双一怔,令狐峥眼里漾起涟漪,转瞬间又平淡下去;鹿骄嵘眼角飞起一抹喜色。
原来湘水门六带十八衣也在其中,令狐峥一眼就看到了江带鹤与朱鹮衣,一人长眉星目,堂堂正正气度不凡;鹮衣那雪白的瓜子脸上,已少了几分哀伤愁苦。鹿骄嵘眸光一扫,打在夏荷衣身上,她身穿天水碧的衣裳,如初露头角的小荷,乖巧安静地站在十八衣最末位。
贝雪狮暗暗数则人数、门派,心道:“半个江湖都汇聚在明月山下,不知有何要事?”只见八人冲了出来,拦住前路,叫嚣道:“天门山弟子欺人太甚,打伤我秋蚜、游蛉两位师弟,今日若不给个交代,休怪我们庐山小八仙不客气!”
那八人中,有人手持九天银河棒,有人手捧火焰芭蕉扇,又有腰缠朱丝追曲绳、手挂如意小银钩者,正是庐山小八仙。话音一落,又有三人走上前来,怒声叱道:“天门山派才换了掌门,你们便如此嚣张,目中无人,重伤我邙山弟子。哼,今日我邙山弟子我也讨个说法。”这三人各个手持长剑,正是龟有道的三个徒弟——奚上鹜、云上凫、田上彘。
被围在垓心的天门山弟子,一个个挺直身板,一人说道:“邙山、庐山两派弟子不修口德,出言辱骂我派已故羊掌门,对先人不敬在先。我们小师弟洛青兕据理力争,便引来两派弟子围攻。”
一人又道:“小师弟年龄尚幼,武学不精,自然寡不敌众,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岂能不出手相助?”又有一人说道:“邙山派童秋蚜、项游蛉,庐山派苏青犊、花紫骝,他们四人学艺不精,败在我们手下,可怨不得旁人。”
龟有道厉声说道:“他们四人固然学艺不精,可你们胜了之后依旧不停手,连踢数脚,以至他们四人肋骨折断、经脉受损,这便是你们大错。”他目光一凛,伸手指向四人,道:“老夫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你们四人踢的,招招力贯脚背,欲置人于死地,若非其他弟子出手相救。他们四人此刻已在黄泉路上了。哼,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四人有胆子出招,有没有胆子报上名来。”
那四人热血一涌,争相说道:“我天门山弟子顶天立地,敢作敢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周陇客、韩天良、林晨风、杨日山是也。”
方才他们怒上心头,骤失理智,一时收不住脚,出招时力劲极重,便将童秋蚜、项游蛉、苏青犊、花紫骝四人踢成了重伤,但若问悔是不悔!四人必定斩钉截铁地答道:“不悔!”出言侮辱先师羊襄,死有余辜。
洛青兕年龄最幼,却不怯场,昂起脖子,问道:“此时双方皆有过错,玉掌翻天虎掌门、金瓜击顶马掌门,两位意下如何?”
马如虎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过,庐山弟子失言,让羊掌门蒙羞,是我马如虎管教无方。有过就当罚,我既是师父又是掌门,当罚我!”他豁然出掌,迎风一转,啪啪两声,便在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顿时脸颊通红高肿。
堂堂掌门,当众承认错误,扇自己耳光以赔罪,如此胸怀气魄,在场众人,无一不震惊,顷刻之后,脸上却爬上了几分敬佩之情。
洛青兕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移向了邙山派掌门虎不休身上;虎不休脸色微沉,眉头微皱,不言不语。有“邙山大虎”之称的虎奔说道:“爹,此事双方皆有错,我们错在出口骂人在先,他们错在下手打人太重。此事,就两两抵消罢!”
话音一落,一道凌厉的掌风忽然袭了过来,杀了个措手不及,虎奔吃了父亲一招“玉生烟罗掌”,胸膛犹似吃了一记铁锤,身子踉跄向后退去,跌进弟弟虎跃怀中,跟着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只听得虎不休厉声呵斥道:“秋蚜、游蛉等一众弟子平日都归你来管束教导,如今他们二人犯错,你这个做大师兄的难辞其咎。他二人既已身受重伤,便由你来代为受罚。”他方才那一掌出了八成力,毫不含糊,这才打得儿子受了重伤。
两位掌门如此赏罚分明,倒叫天门山弟子震惊错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周陇客、韩天良、林晨风、杨日山四人面面相觑,显然慌了神,洛青兕道:“两位掌门的胸襟气魄,叫我等一干晚辈十分佩服!”他拱手一拜,深深鞠了个躬。
虎不休道:“我玉掌翻天虎不休做事恩怨分明,既不偏袒自己人,也不任人欺负。我门下弟子出言辱没羊掌门,必然要重罚。然,天门山弟子借此由头重伤我邙山弟子,这笔账也要算个清清楚楚,否则我这个掌门何以服众?”
马如虎也站出来,说道:“虎掌门所言甚是,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我庐山弟子犯口舌之错,身为掌门,马某自扇巴掌向天门山弟子谢罪。然天门山弟子犯拳脚之错,则如何向我派重伤的两个弟子赔罪?”
两位掌门接连问下,霸气逼人,令天门山弟子齐齐惊怔,顿时呆若木鸡。周陇客自是躲不过此劫,与其让两位掌门先说,不如自己提,也学一学虎马二人,在江湖众人面前展示天门山弟子的胆量与担当。
周陇客说道:“拳脚之错,自然以拳脚偿还,我们四人甘愿受邙山、庐山两派弟子一拳或一掌。”周韩林杨四人站成一排,齐刷刷上前两步,韩天良:“谁人来打?”
人群中有一人窜了出来,嬉皮笑脸地说道:“不如让我三口蛙来做个和事佬罢。”原来是黄沙道中三口蛙,他话音一落,便有两个男子快步奔到他身边,一左一右将他架走,说道:“人家三派之间的事,你别掺和,办好了是和事佬,办坏了就是搅屎棍。”
这两人正是阎罗洞的黑白双蝠,他们兄弟二人与唐听蛙、岳女青螺剑、泸水鸳鸯几人亦全都在场,旁人皆静观其变,只有唐听蛙好热闹且多嘴。
龟有道此时说道:“这四掌本该由童秋蚜、项游蛉、苏青犊、花紫骝四人来打才最为合适,一掌下去,恩怨两消,邙山、庐山、天门山仍是同仇敌忾的江湖同门。然,他四人已身受重伤,无法出掌,则这一掌便由派中主事之人代为执行。掌门师弟,辛苦你了。”他退后一步,朝虎不休打了个手势。
天门山弟子当即一怔,周陇客浑身一颤,心生惧怕,却见虎不休上前一步,说道:“师兄此言有理!”他身为掌门又是长辈,竟跟四个小辈一般见识,马如虎竟也踏前两步,寓意再明显不过。
洛青兕身子微微颤抖,说道:“各吃他们一掌,师兄不死也重伤啊!”周陇客四人自是惧怕的,却又不能输了天门山的颜面,当下强撑面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四人既愿偿还拳脚之错,谁打都一样!”他四人一字排开,列出了架势,面上强撑,后背却冷汗直冒,心慌难耐。
人群边缘的六带十八衣中,有一人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闷了一口,说道:“大师兄,我瞧着两位掌门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话之人正是林带猿,江带鹤眉心微皱,道:“两位掌门此举,与其说是为难天门山弟子,不如说是为难天门山掌门。”
“两位掌门一人打一掌,天门山四个弟子哪里能受得住,届时必然丧命!四个弟子丧命,便与邙山、庐山两派结了仇怨,天门山派内必起混乱,令狐小圣的掌门之位,愈发难以坐稳。”江带鹤长叹一声,颇是无奈。
谷带蜓道:“不知令狐小圣此刻身在何方!他初掌天门山,便生劇变,门下弟子被欺负,他这掌门也面上无光!”春梨衣上前凑热闹,顺口便说道:“说不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话音一落,便有十几道目光向她打来。她号称“小寒鸦”,一张嘴儿似在佛前开过光一般,说的话语十有八九都灵验。
虎不休朗声问道:“谁先上前受掌?”四个弟子心胆一颤,额头冷汗冒出,如今进退两难,周陇客只能强壮胆量,踏前两步,道:“虎掌门,晚辈前来受掌!”他话语顺畅,却只有自己知晓,牙齿在打颤,接下虎马两位掌门各一掌,他这小命恐怕休矣,生死关头,焉能不惧?
“你们四个年轻后辈倒是挺有胆量,没给天门山已故羊掌门丢脸。”虎不休冷笑一声,右掌翻转,出一招“风卷狼烟”,掌风凌厉刚劲,打向周陇客。周陇客虽岿然不动,但心中惶恐不已,掌风正要落到他身上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天而降。
“且慢!”跟着一股掌风从背后打了过来,势如海水翻腾,滔滔不绝,撞上虎不休的玉生烟罗掌,波的一声,将那道掌力向后推去,登时消失殆尽。
江湖众人颇是震惊,胡青兕等天门山弟子脱口而出道:“大鹏八裔掌!”众人向着掌力来处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一身轻蓝衣裳,伟岸周正,正是令狐峥。
令狐峥身后,又有几人走了出来,正是龙惊雷与贝雪狮、鹿骄嵘与凤霜天。江湖众人见了,那震惊诧异便如浪潮一般,拍在脑门,顿时有几分晕诧。
这一干人等的出现,有人欢喜有人愁!江带鹤又惊又喜,几乎要飞奔上前;朱鹮衣怯怯地低下了头,夏荷衣见到姐姐,眼里亮光乍现,温温柔柔地喊了声:“姐姐。”声音细若蚊蝇,只有自己与春梨衣听得见。
人群中有两人一见鹿骄嵘,眼中当即怒火喷薄,这一人与鹿骄嵘有杀徒之仇,一人有夺剑之恨,正是龟有道与林螳风,都恨不得冲上去,与鹿骄嵘厮杀一番。
林螳风前脚才动,便被龟有道伸手拦下,道:“林庄主,你我二人都与那魔女有仇,且带我邙山、庐山两派与令狐峥算清账目,你我二人再联手,向那魔女寻仇。”如今的局势,先后缓急,林螳风瞧得出来,便先忍下心中怒火。
鹿骄嵘也瞧见了龟螳二人,却浑不当回事,她目光只向着夏荷衣打去。此刻三派正清算账目,她又是江湖魔女,并非她姐妹二人叙旧的好时机,当下便不动神色。天门山弟子欢呼雀跃:“掌门,弟子参见令狐掌门。”
令狐峥大步上前,站在天门山弟子身前,直面马如虎、虎不休两位掌门,道:“令狐峥管教无方,以至门下弟子犯错,得罪了邙山、庐山两派。身为掌门,便由令狐峥代受几掌。”
唐听蛙忍不住又来凑热闹,道:“令狐小圣,四位弟子各受两位掌门一掌,统共八掌。饶是你武功再高,这八掌加身,你也要重伤啊。”
令狐峥岂会不知,但他若不接下这八掌,天门山四个弟子恐会殒命。凤霜天附到鹿骄嵘耳边,轻声问道:“鹿姐姐,今日群雄要为难令狐小圣,他受了八掌若遇险,你可会出手相救?”
鹿骄嵘目光坚定,答得斩钉截铁,“会!”她心中暗道:“我与令狐小圣击掌结盟,如今唇亡齿寒,他若遇险,我必倾力相救。”
龙惊雷忽然上前,道:“都是江湖同门,当以和为贵,如此斤斤计较,有失大家风范!虎掌门、马掌门,不如给我老头子三分薄面,咱们大事化小,小事……”
“好。”虎不休当即接口,说道,“龙前辈既然开了尊口,这份情面,我与马掌门自然要给的。方才黄沙道中三口蛙已清算清楚,令狐小圣要代替门下弟子受我四掌,受马掌门四掌,瞧在龙前辈面儿上,我与马掌门各减两掌,权当大事化小。马掌门,你意下如何?”
马如虎哈哈大笑,道:“龙前辈的面子,哪能不给呀?大事化小,我也减两掌。令狐小圣当日在烟迟林不运内力,能生受熊掌门三掌,今日接下我与虎掌门的四掌,必不在话下罢!”
令狐峥道:“多谢两位掌门手下留情。”他岿然而立,苍松般挺直,又如大山般伟岸,护着身后的天门山弟子,让人油然生出一股心安之感。
江带鹤笑道:“这倒有几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两位掌门心里的如意算盘,他倒也摸出了几分,不过是借着重伤甚至打死天门山弟子之机,挑起天门山派内对令狐峥的不满。如今令狐峥忽然出现,主动代替弟子受掌,在天门山中的威望便顺势水涨船高。真是事与愿违啊!
林带猿道:“大师兄,令狐小圣能不能接下两位掌门四掌?”江带鹤道:“令狐小圣运内力抗衡,区区四掌,并无大碍。”
令狐峥朗声说道:“两位掌门,请出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