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国庆的时候连着放假,李友全还是回了一趟老家。他一个人从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混合气味又热闹得要掀翻顶的高铁上下来,一个人慢悠悠地回到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身边的人都是大包小包三三两两并行着,只有他的画风略显清奇,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带,就这么像是来旅行的一样,带着点漫无目的,两手空空坐上了去县城城区的公交车。
失业的事情,李友全并没有和他的父母说起过,即便是他今天回来这一趟,他也不曾事先和家里打过招呼。家就是家,和凌风是不一样的,多少他可以有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的自由。
但是眼下还只有下午两点来钟,他也不急着去见他的父母,就在下了公交之后,在老街老路上先晃悠了一圈,准备稍稍绕点弯,再步行回去。
公交车停站的地方,就是所谓的听柳县城中心,叫中心纯粹是因为这里交错的三条老街大概是保持了自古以来的样貌,显出了岁月变迁的痕迹。
虽然这里如今显得一派老相,又并不是什么商圈或住宅区,可是就凭借人们几十年如一日在这里来回穿梭的印象,再加上棋盘街尽头老松树下县政府旧址还在,大家自然而然依旧把这里当作城中心。
往家的方向走,要先过一条小河。小桥两端的空地上,大概是为了庆祝节日,很多年轻人支起来几个简易帐篷,挂着花里胡哨的彩灯条,大白天也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在吸引过往的人看看他们自己手工做的各类杂货,大多数是装饰性的小摆件,也有一些蜜饯类的风干小吃,还有当街给人画像的,虽然基本上都没有人光顾。
李友全倒是饶有兴致地站得远远的看一个小伙子满头大汗地在捏泥人,看得出他手艺其实不咋的,但是正如围观的人说的,这都十几二十年没看见捏泥人卖泥人的了,更何况是这样年轻的后生仔有这种手艺,看他捏是因为见个稀罕,不在乎他作品的卖相。
等到完完整整看那小伙捏出来了一只泥老虎,李友全才完成任务一样离开,他想起来一个好去处。他慢吞吞地踱过那一片杂货摊,过了小河,朝着丁字街上文化书店的方向走去。
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逛书店的,也许是因为电子书实在是费眼睛,有声读物他又莫名的不习惯,他一直以来都还是坚持读纸质书。要是能读完一部大块头书,那他会觉得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只不过常年没少买,读完的却是一年比一年少。
镇上书店不多,大大小小也就六七家,这已经连最东头传媒大学边上买卖二手教材的书报回收摊都给算上了。超过一半还都是近些年新开的,想那传媒大学毕竟也就开了个才够五六年,附近的人家是眼看着他们从光杆司令,一届一届的招生这么办起来的。
别说放到二十年前,哪怕是十年前,在这片地头但凡谁家孩子要去买本书,谁家老头要去订个刊,大人小孩都会默认要走一趟这丁字街的文化书店,可能是因为他家开的最早,也开的最久。
文化书店具体哪年开的,开了多少年,李友全不知道,应该是在他没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他倒是一直记得这书店的红色大棚和上面的金字招牌,跟他买的第一本新华字典封面一样,大红配金色,以至于李友全打小对书店的第一印象就是应该有一个红色系的遮阳棚罩着店门口,上面工工整整竖着鎏金的大字。这么着一搭配,好像就有那默契,隔老远望过来,就算看不见字写的是什么,也能知道这是书店,也该知道进去得低声静气。
几十年来这大红棚大金字换了几次,也依然在丁字街上这么杵着。这回的棚子也早就风吹日晒红的都发黑了,可李友全往这底下一站,就觉得是来到书店了,还是几十年的样子一点没变。
可要说一点没变,也就是外头的棚和字,那书店里头,可变得太多了。
李友全十来岁的时候来书店,书店是一个两扇的移动玻璃门,还是只能拉从右到左那一扇,另一扇不知道是卡住了还是本来就是固定的,总之就是拉不开。
书店里面其实一直以来都不算大,就东西两间,各四五十平的样子,两间之间是隔着墙的,只有一个两扇门大小的过道。进到店里头先看见空地上并排放着差不多十几张板凳,堆砌出一个小展台来,进去的人都是第一眼先看着上边有什么,大多数时候板凳展台上一半是最近期刊的报纸杂志,另一半是小孩子看的玩的,有连环画啊,手绘画啊,还有什么迷宫啊之类,小孩子进去了坐地上就看起来了。
靠边墙还有一张桌子,上边放的是一些文具,丁字街旁边就有几间小学初中,所以附近文具店其实不少,可书店里多少也捎带卖一些,像什么子弹头铅笔,毛笔宣纸字帖,玛丽牌颜料,等等。
外间靠后墙两个书架,上面全是四大名著啊小说演义那一类的,里间多一些,所有的书架都是木制的,显得又大又深,不少还掉了漆,也都一律靠墙,进去看书找书就是相当于绕着墙走一圈。没有座位,小孩就在地上围着坐一起走迷宫或者找不同,大人就靠着书架,也有坐里间地上的,看书。
书店老板是个胖呼呼的阿姨,五十来岁的样子,夏天摇一把青绿色的蒲扇,冬天揣一个粉色的热水袋,坐一个塑料凳子,特别的面善。来看书的人不少,尤其是小孩子也爱往这里钻,但都是来看的,基本上很少买,至少李友全这么觉得。
李友全有段时间常来这书店,那时候他在迷《神勇小虎队》,这是个小孩子看的冒险探案书,书里的答案用的摩尔纹,所以随书附赠一张解密卡,得用这卡看答案,差不多就是现在看3D电影送眼镜那意思。
可那时候这样的书可是新鲜东西,但是又没法拿那么多钱全给他买下来,于是李友全就第一回买了一册,后来就拿着这一张送的卡去书店里看这套书剩下的那几册,直到把这个系列看完了,老板也没拦着他,也没说什么。
倒是有一次李友全正拿着卡解密呢,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头拎着尼龙绳捆扎起来的一摞书从他身边走过去找老板结账,书还是线装本的,深蓝色的封,有一股很重的油墨味和一点点发霉的味道。老板娘从半天没挪窝的桌后边站起来说:
“哟,这套你全要啦?这套《四库全书》是线装书局出的,好眼光啊,你看这封装,古色古香的,自带着檀香味呢。”
说完也不着急收钱,倒是先拉开了桌子下边两个抽屉找起什么来。
“我找两段尼龙绳来给你多绑上几圈,然后给你往那自行车后座上也绑两道给它固定住,就怕这绳子不吃力,可别半路上散了。”
老头听了笑着道了谢,老板随后就和他一起给书先是裹上了两层报纸,再又多捆上了两跟尼龙绳,最终提溜着出去的时候那书看着像大块的草绳东坡肉,给稳稳当当安在了老头自行车后座上,才又重新回来结账。
这套七十多块钱的老书,算是李友全印象里文化书店的一笔少有的大生意了,老头走后一整天书店里人来人往却也没再卖出一本。直到下午四点半中心小学陆续放学的时候,一个骑着小摩托的家长带着后座上的孩子路过,停在店门口没熄火就喊着老板给拿了一本毛笔字田字格出去。
大概是老板倒也真不怎么在意来客买不买,又或者是老头那笔大生意让她足以一整天都很高兴,她就是笑嘻嘻的看着小孩子在地板上走迷宫,或者找不同的时候给他们点提示。她缩在门口边上角落里那张桌子后头看人们进进出出,就这么悠闲地喝她的菊花茶。
李友全二十来岁的时候来书店,书店早已经大装修过了。
门口的玻璃移门拆掉了,变成了闪光发亮的两扇玻璃推拉门,一进门脑门上就传来蜂鸣器说着欢迎光临,不过等到走出去的时候,依然是欢迎光临。
之前灰蒙蒙的地面上全都铺上了白色的地砖,锃光发亮,再映上白炽灯管打下来的光,有时候甚至觉得刺眼。木制的书架全都拆除变成了金属的可移动架子,也就不必靠墙了,里间也因此能活动开放上三排书架了,只是这么一来李友全隐约感觉这更像是一个仓库而不是书店。墙面重新粉刷一新,下半段是草绿色,上面和天花板还是白色,墙上也用大大小小的相框挂了那些高尔基和鲁迅的名言了。地上多了四五个凳子,就那种十字型的合金底座,接上一段可升降的圆筒支柱,凳面是黑色皮质的那时候最常见的凳子。
门口的小展台倒是还在,只不过不是凳子堆的,而是一部大型手推车,上面的什么报纸杂志小人书统统不见,却是整整齐齐摞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课外辅导和习题集,小升初开始一直到高考,每个年级每个学科,密密麻麻。
整个外间的书架上也是这类的衍生品,大概是除了各年级各学科之外,还得有什么思维拓展啦,奥赛精讲啦,再加上一大堆学英语的书,大多都有一个什么希望啊星火啊未来啊这样的名字。
李友全觉得这地方更像是个仓库了。他问了老板得知小说什么的统统都在里间,他就摸到里间看去了。
老板也换了,大概率是之前老板的女儿,三四十岁看不出具体年龄,显得很干练,体型比起前老板瘦高了一些,但是那眉眼以及戴了无框眼镜之后笑起来的样子,让李友全一眼就看到了她们之间的血缘。
新老板依然面善,也整天乐呵呵的,并且健谈,和每个进店的人都能寒暄几句。进店的也以学生为主了,李友全呆的个把钟头里,进出的八成都是附近的学生,看得出来新老板也特别喜欢这些学生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们说着话。
“四中的吧?你这校服我可天天见,几年级几班啊?班主任姓什么啊,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钱老师的学生吧?是来买习题精选的吧?可没剩几本了,都来抢来了,你来的巧,还有,不然可得下礼拜四才到货了。”
“初三那可正是要劲的时候啊,一眨眼可就中考了,冲刺阶段那可最关键,临门一脚要多准备,也别忘了多吃饭。”
“初二那可正是要劲的时候啊,承前启后承上启下,明年到你们了,可不能还跟那小学生一样,得收收心了。”
“高一那可正是要劲的时候啊,趁着还没备战高考赶紧的做点课外辅导,越早准备越不吃亏呐,前天徐家那对双胞胎来买教材,人家也是新高一,可都已经在菜市场二楼那辅导机构学那高一下学期的课了。”
所有的学生也都基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点点头笑笑,买上几本辅导。总感觉临走的时候怀里抱着的已经不是练习册子了,抱着的是一个心安。
李友全特别能体会这种心安,他以前买的练习册子也能堆成一个小山,但凡买了,横竖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写不写完那是说不准的事情,就算最后有不少九成新的叠成叠,论斤卖给骑三轮的收废品老头的时候倒也方便,而且那卖的时候也不心疼,嘴上说着可惜了可惜了,脸上的笑是一点也看不出可惜的。
李友全在里间看书这期间只有一回,有学生没有在外间拿辅导资料,而是也走到了里间。是两个小姑娘,大概是高中生,经过了李友全的时候差点还被他绊了一下,却只是风风火火地径直走到了里间最后一排书架,猫下腰来抽了一本杂志。两人迅速的翻了翻,大概只是扫了一眼插图和期刊号,就利索的去外头结账,合起来凑了这一本书的钱,开开心心的走了。
李友全不知道他们具体买的是什么,他看了一眼那一排书架她们取书的那块地方,那里的杂志都有着柔和炫丽的色调和精美插画的封面,他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韩寒郭敬明那样类似的杂志小说,他中学的时候,大体上就是这一类。倒是听见新老板在姑娘们走后,对着外边一对母子俩说:
“看这二中的校服,重点高中的学生,倒也有闲工夫看这些。”
那母亲听了也就应声说:
“是啊,女孩子家懂得早,一不看严实点就容易被这些情啊爱啊的带着学去了。”
她儿子本来是在挑习题册,听了这话茬反倒好奇起来,就问:
“她们刚才买的什么书?”
他母亲略显不耐烦的说:
“你赶紧挑你的,买了快回家写去,人家买什么关你什么事,人姐姐都是重点高中的,人家还能有精力看课外书,说明人家功课好,你不学学人家学习好,在这里瞎操什么心。”
新老板也接着话说:
“对,好学生家就能有这本事,这叫劳逸结合,等你考上了二中,习题册做完了,你也能看课外书。”
于是小孩也就不再作声,没过多久就买了两本册子走了。李友全回想起来刚才那两姑娘眼神里一闪一闪显得特别兴奋,脸上似乎也泛着红晕,他觉得似乎那红晕是带点偷摸着的喜悦的,他只这么觉得。但是为什么要偷摸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准备离开的时候李友全在不经意间和新老板眼神交汇了,他原本是打算什么也不买就当逛逛的,就跟小时候一样。可是新老板冲着他友好的笑了笑,李友全突然不大好意思起来,想起来还要听一次蜂鸣器的欢迎光临,于是走到外间的他又回到里间,拿了一本小小薄薄的《在轮下》,才似乎心安理得了一样走出书店,念叨着就当回忆回忆自己学生时代的事情。二十四块钱也不算贵,路上还能把那找的六个硬币买份香酥鸡柳吃。
李友全三十来岁的现在再来书店,书店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门依然是两扇的玻璃推拉门,玻璃是换过了,显得更薄更大更亮,玻璃上也头一回贴了剪纸一样的图案,左边的是个咖啡杯,右边的是个无线网信号。
脑门上的蜂鸣器没了,取而代之挂着一串风铃,两个铜铃吊着贝壳羽毛捕梦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手作的。里面东西两间的墙打掉了,但是剩了两段柱子,估计用来承重,所以还是能看出原来外间里间的大致结构。一根柱子上贴了海报,是无线网信息和一个书友俱乐部的二维码,另一根上是乱七八糟几十种语言写的欢迎。
书架又回到了木制,只是不是二十年前那种沉重发暗的木头,而是很淡甚至发白的木头,而且连地上也从地砖变成了地板,大概就是原木风。李友全想着也许这就是现代,也许这就是复古,或者时尚轮回。
墙上贴了灰色调的墙纸,高尔基和鲁迅们都不在了,换上了的相框里裱的是几张风景画,几个老建筑照片,都是黑白的。店里放着柔和的纯音乐,空气也弥漫的是一种香甜的咖啡味,是老板正在门口的收银台,或者更应该说是吧台上,调出来的味道。
老板已经是换到了李友全见到的第三任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依然从那眉眼看出来应该是前老板的儿子,只是不带眼镜了,也不怎么爱笑,高高瘦瘦脸色总显得有些憔悴,没有什么话,年纪轻轻却显得十分的沉稳。小老板穿的板鞋,可走路却没有一丁点声响,客人不多但是他在店内来来回回,整理打扫做咖啡,一直显得很忙碌。
一进门依然是一个展台,这次换成了一个圆柱形的木头书架,环绕着中轴零零散散立着四层书,最上头顶着一块展板写的是“畅销榜”,背后看过去是“经典榜”。外间还有两个书架,最后靠墙是两张小桌和几把椅子,里间是四个书架,最后靠墙是三张小桌和几把椅子。店里没有什么人,外间一对母女坐着一张桌子,里间两位客人各坐一张桌子,都喝着饮料。可能是因为大白天的缘故,稍微显得有点冷清。
李友全扫了一眼展台上陈列着的畅销经典,都没怎么听过也没怎么看过,也不知道是什么类别的书,他心中暗想自己这是落伍了。他倒是发现有很多书,甚至超过一半,名字都喜欢带个问号或者感叹号,或者至少是个语气强烈的祈使句。
比如说像《我应该怎样活着?》和《我应该这样活着!》,《如何一个月赚到第一桶金?》和《三十天跃升我的领导力!》,又或者《三十岁之前该做的三十件事》和《四十岁之后不该做的四十件事》,等等。
这些书名并不是确切的这样,因为实在太多李友全没能记住,但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这个类型。
李友全想起来他很小的时候也看过这么一本书,那还是在他上六年级的时候,好像是一本讲四只耗子找奶酪的书,挺新奇的,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内容了。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要升初中了,得看点有深度的书,别的书封面上都是大字标题底下几行推荐和介绍,这书封面上用特别小的字号列了一串奖项和好评,跟邮戳一样打了一个“风靡全球”的印,还被翻译成几十种语言发行几百个国家,他就给买回来了,觉得这回肯定是捡着了。
小小的一本,回去一天时间就看完了,没什么恍然大悟的感觉,只好奇这奶酪是什么味道,他没吃过。
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够开窍。
隔几天他愣是再看了一遍,就跟那压甘蔗想再多榨点汁一样,还把那书里头带问号的加粗句子给抄在了语文老师布置的课外书好词好句记录本上。可他还是没有茅塞顿开的体验,他甚至觉得还能举出一两个反例。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太不够开窍了。
这以后他就再也没买过这样的书了,到现在也一样,他始终觉得自己不仅悟性太差,怕不是还挺能杠,就索性认清自己没有深度的事实了。
于是这回他自然也没有去看畅销经典展台上的书,但他倒是一如既往很好奇,心里头又念叨着:你说是不是带问号的提了问题都有带感叹号的正好就给解决了?人人都能依葫芦画瓢一个月内又赚钱又当领导?你说这三十岁之前该做的有多少是四十岁之后不该做的呢?这人一辈子能不能也按年龄段画一个标准普适的对与错的行动准则?
他只是很好奇,真要是能这样,那该多好啊,要能把一个个前人的智慧总结出来照搬给一个个后人的用,可不得少走几十年弯路。他这样不停地胡思乱想着。
其实他只是想翻一翻文学小说而已,可惜外间的柜子上没有。
外间展台后面的两个柜子上,一个是传记和访谈,那都是些响当当的名号,封面上个个目光深邃洞穿人心地看着路过的人。眼瞅着那都是西装革履抱胸站着,抑或是牛仔裤球鞋托腮坐着,都这么泛滥着智慧地朝他微笑,李友全拖着步子直接给绕开了,他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好使,肯定是参不透的,都没好意思去看那一侧。
另一个柜子上是杂书,有绘画体育厨艺茶道花道陶艺照相游记等等,大概主打的是一个精致,李友全觉得自己适合粗糙一点,于是也绕开了。倒是外间那对母女里,母亲就在看一本膳食手册,想必是想给女儿变着花样做美食的同时均衡营养,而她的女儿喝着咖啡,看着手上的平板电脑,看不出她多少岁,上小学还是中学。
李友全随后走到了里间,现在墙拆了,里外是通透的,只是他觉得他走到了里间,更何况毕竟有那两根柱子在。穿过种种财经管理历史科技的类目,在最后排书架上的其中一面是文学,有四层,上面两层是穿越言情、都市推理和玄幻奇异,第三层是中国近现代文学,第四层是外国文学。
李友全不点咖啡,就站在书架边上靠着墙根看了会儿,倒也不是不点喝的就不能坐,他就是觉得这么着不太好意思,站着也就站着了。其实空位很多,可是李友全就是性格里头很别扭,真要累了他宁可坐地上,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不过缩在这角落里难免腿发酸脖子疼,不到二十分钟他就想走了,想他小时候动不动就能在书店混一天半天的。他再次俯身在第三层仔仔细细每本书都扫了一遍,又试着在第四层每本书都扫了一遍,迫不得已再回到第三层,在角落里终于拿起一本没了塑料封膜里头折过角的《呼兰河传》。就这么一本,也没办法,反正大体上书还是崭新的,于是他走向小老板的吧台。
小老板接过书还没扫码就先问:
“有会员吗?”
李友全摇了摇头。
小老板说:
“那要不办一个吧,也不收费,手机注册一个就能打九五折了。”
李友全点了点头。于是小老板掏出他的了平板电脑,李友全掏出了他的全键盘手机,扫码注册。
“打完折三十九块八。”
小老板放下了平板,拿起了扫码枪。李友全却把手机塞进了右裤袋,从左裤袋掏出了五十块钱说:
“我现金可以吗?”
小老板稍一愣神,立马又很沉稳的说:
“行,可我没这两毛钱找头,要不我扫你微信。”
“那没事,你当四十收,找我十块就行,我也省的揣两个硬币。”
“那行,我送你一张书签,夹书里头,你看好么。”
“好。”
推开门风铃又是一阵丁零当啷,李友全走出书店,盘算着这找的十块钱回去的路上刚好能买份臭豆腐。
他心里感叹,这书店在他眼皮子底下都经营了三代了,还真是来一趟变一个样,就算一直是一家人当着老板,那也是一代一个样,眼看着越做越高档了。他又嘟哝着可这书现在也太少了,特别是他想看的就那一个书架一面上的两层,挑也没太多选择,以后看来是不得不在网上买了,那网上买还不是多的眼花缭乱。
转念他又自己反驳自己说那网上买那能和逛书店一样么,人书店开了三代照样在这丁字街口立着,可不就是因为有人去么,去的人喜欢看什么那谁能知道呢,那不还有那么多经典和畅销呢么。
再一转念他又想,可这网上买就没这两毛钱找头的事情了,也不会有塑封膜被撕了的情况。却依然又觉得翻翻实体书比那划手机屏有意思的多,和陌生人一起看书的氛围也许是特别的,要不怎么这年头别说书店图书馆依旧,还流行起来自习室来了呢。
又想着,人呐,去书店也不见得就是为了看书,等等,越扯越远。
李友全就是这样,所以说他别扭。一个人碎碎念了一路,直到买的臭豆腐塞进了嘴,才消停下来。
“哎呀,不想啦,书店还是好啊,有机会还是得常来。”
就这么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他嘀咕完这一句,就边吃边往家里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