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媚妩青衣·醉江月
玄荒4690年,大越昭宁九年,11月末。
深秋时节的越国京城,显得特别萧条。
一阵阵寒风卷着地上沉积的干枯落叶,呼啸在街角巷口。
“哎,听说了吗。西地戍边军又吃了败仗了。”
“是吗?”
“是啊是啊,听说主将的坐骑都被凌狗子们套去了。”
“唉……流年不利啊。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西边的几个州,都要给了那凌狗子了。”
“那有什么办法……”
接近正午的阳光随意的洒在地上,几个粗布衣裳的农家汉子,围坐在方桌边上。
腰间别着收割用的农具,此时粗糙黝黑的手指握着筷子,搅动着面前,热乎乎的大碗馄饨。
眼睛瞄着不远处的城东门不断涌进来的那些,背着大包,赶着牲口车,拖家带口避难而来的西地人。
压低着声音,脑袋凑在一起,小声的讨论着。
帆布棚顶上兜住了不少边上大杨树的落叶,沉甸甸的,就像小个子老板腰间的钱褡裢。
另一边的大方桌上,一个青色衣衫的少年,“咣当——”一声,把大碗砸在方桌上。
周围的汉子们不约而同地撇了他一眼,便又把脑袋凑在一起。
“哎哟,差点儿忘了。我听我在宫里当差的远房表弟说啊,今儿正午,德妃娘娘要出宫去凌云寺祈福。正好要走咱这边的东门呐。”
“是吗?哈哈,那感兴好了,咱们哥儿几个还能一睹娘娘的芳容呢。”
“德妃?是那个尚书大人在外面养的三闺女?”
“可不是嘛。这尚书大人可是神人啊。”
“两年前的端阳节后,尚书府一日之间嫁女儿娶儿媳,那可是佳话啊。”
“哎,我可是听说,那尚书三子玉子城,可是个猛男啊。新婚之夜折腾的静宁郡主三天没下床啊。哈哈”
“嘿,你个老瘪三。难不成静宁郡主亲口跟你说的?”
“哎~你们是不知道,那玉子城年幼便被神秘人物接走,外出修行去了。怕是练什么独门童子功,八成禁欲吧?”
“哎哟,真要这么说,禁了那么久,也难怪。啊?哈哈哈……”
“哈哈……这不就是常说的,旱久了,得涝一涝嘛。”
“哈哈哈哈哈……”
“呃——!”
这边的青衣少年抬起头,大煞风景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在周围闲聊的大汉嫌弃的目光里站起身又坐下。
整了整自己肩上的小包裹,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皱了眉嘟囔了一句什么。
抬手在桌上胡乱地扔了一大把碎银子,便急急忙忙起身跨步离开了。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时候,一阵响亮的锣声从远处传来:
“德妃娘娘凤驾出巡,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手持长矛的黄马褂步兵迅速出现在大街上,开始训练有素地清理街道,把围观的百姓阻隔在外。
随后,锣声渐行渐远。
再看街道的远处,便远远地可以望见黑色凤旗迎风招摇,前面开路的,正是几队整齐的骑兵护卫。
这一队骑兵护卫领头的,正是一位高居马上的银冠男子。
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俏。
乌黑的长发束成发髻,由银冠束紧。
腰间隐现的金色令牌,上书龙飞凤舞的一字——“衡”。
一身暗色官服配着胯下的灵动乖巧的黄鬃马更是相得益彰,更是让人不敢小瞧了他的身份。
这便是老衡郡王的新婿,清宁郡主的郡马爷,德妃娘娘的亲弟弟,未册封的国舅爷,尚书大人的三儿子——玉子城。
在这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护卫队之后,金节吾杖,花伞草伞,描金素扇按照规制依次排开。
再往后,乃是香风阵阵袭来。
抬眼看去,竟是身着青衣粉衣的俏丽宫女侍女,手中捧着银质饰金的香炉、香盒、盥盘和盂盆款款而来。
这群鲜衣嫩颜的宫女,个个俊美无双,让大街上的贫民百姓们赞叹不绝。
紧随在这群宫女之后的,便是装饰一新的凤辇了。
白色的骏马拉着通体紫色的华贵马车,车顶边沿垂着暗色的流苏。
车窗窗帘紧紧地遮着,任是夹道翘首观望的百姓们怎么也望不到马车中,那位尊贵无匹的德妃娘娘。
距离主街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一个青衣少年背着小包袱,垂首立于街边。
眼睛盯着德妃娘娘远去的仪仗,愣愣的有些出神。
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随即苦涩一笑。
似乎,在心里有什么东西,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那分感觉,那么熟悉,又那么炽热。
紧接着,少年的眉头猛地一皱,只听见肚子“咕噜”一声,本能地抬手抚上肚子。
该死,又坏肚子了!
刚才不是拉完了嘛!
怎么又……!
抬手一抹包袱里,少年当时愣了愣。
没纸了……
怎么办?
少年乌黑的眼睛轱辘了一圈,左右看了看没人,悄悄后撤两步,伸手扯住墙上的一张大纸。
“咔嚓——”
一把扯下来,来不及多看一眼,赶紧团进怀里,转身撒腿开跑。
就在这时,在拐角处负责巡视的两名官差见状,齐齐指着逃跑的少年叫道:
“你!不要跑!”
而他们身边站着的那位一身官服的大人,则是满脸的欢欣鼓舞:
“噎……终于有人接皇榜了!”
如果,此时的你正站在上空,以上帝的角度俯瞰整个越过京城,你就会惊喜的发现,人生就是这么……
额
凑合。
凑在一起,纯属巧合。
城东主街上,德妃娘娘的凤驾排场稀稀拉拉,绵延着向城门口蠕动。
如果说这德妃娘娘的凤驾队伍是一条蠕动的毛毛虫的话。
那么,主街的左边的那条街上,正有一只没头的苍蝇,自东向西横冲直撞。
所到之处,无一不人仰马翻。
然而,主街的右边的那条街上,则有一只灵巧的蚊子,在西边的街口位置突然消失。
明目张胆地跟身后追她的几个华服公子玩起了躲猫猫。
德妃娘娘的凤驾仪仗队慢慢地走向了东城门。
而高踞马上的年轻郡马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蓦然地回头。
目光有些期许,又有些无奈地望了一眼身后遥远的主街西口。
那里,在刚才的一瞬间似乎有人一声惊呼。
那惊呼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竟然在无形之中,触动了他那根深藏已久的心弦。
他紧张滴看着那里,手里紧紧地攥着缰绳。
他所看的那个位置,有一片喧闹。
但似乎,又是幻听。
就在这位郡马爷高坐马上回望的时候,主街左边飞奔的青衣“苍蝇”跑到了主街西口。
跨过主街拐进了主街右边的那条街。
突然,只见“苍蝇”惊呼一声,人影竟然凭空消失。
正当主街带队的郡马回头的那一刻,主街右边的那条街的街口位置,一户人家的后门,悄悄开启。
从那里伸出一双玉手,狠狠扯住从这边经过的,主街左边跑来的“苍蝇”,不顾人家惊慌,一把,扯了进去。
作为“苍蝇”的青衣少年猛然一惊,条件反射地想要尖叫。
却被面前的人一把捂住嘴巴,死死按在门板上。
慌乱之中,耳边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
“想引来官兵可以,但是不许喊。”
然后,她们二人就以这样奇异的姿态贴在门板上。
清楚的听见外面有小兵报告长官,长官指挥去下一条街继续搜查的命令声和跑步声。
以及随后到来的,一群叽叽喳喳的公子端着强调的吵闹声渐渐散去。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终于安静了。
青衣少年松垮垮地靠在门板上,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打量起眼前的一切。
这是京城里很普通的一间偏房,装饰极为简单,设施也极其简陋。
刚才把她拉进来的那个女子正背着身,坐在圆桌的案几上,自己给自己倒茶喝。
兰花的瓷碗瓷壶,倒进水流,清脆的声音沁人心脾。
一头偏棕色的头发很随意的用一根发带松松地绑在脑后。
一身浅蓝色的寻常女子衣裙,穿在过分瘦小的她身上显得又宽又大。
青衣少年礼貌地一笑,上前一步,抱拳道:
“多谢……”
“姑娘救命之恩。”
还未等少年说出口,那圆桌边的女子右手轻轻托着小巧的茶碗,轻轻地接了下句话。
青衣少年被她截得一滞,转而又是一笑:
“小生……”
“今日幸得姑娘相救,日后定当报答。”
那姑娘头也不抬地接出少年下面的话。
青衣少年转了转眼睛,目光放在女子的腰间,开口道:
“姑娘你的……”
姑娘捂着嘴一笑,仍是头都不回地接道:
“我的腰上挂的钱袋呀,是刚抢来的。”
青衣少年挑了挑眉,这一次却不敢胡乱开口了。
这个姑娘很有意思。
竟然在他刚开口的时候便能猜到他想说的话。
而且准确无误。
少年这一次沉默了片刻,决定不再跟她客套,直接了当地说道:
“那姑娘可知道我是谁?”
姑娘依旧背着身,轻笑一声,耐心十足地说道:
“你我这样问来问去,我很累。不如我一并说予你听。”
青衣少年点了点头,又发现姑娘背向他,根本也看不见他点头,于是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