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侯府椿晖堂里，气氛明显不如前面宴席的气氛。
子期领着吉儿和伽兰走进来，低头一礼：“给祖母请安！”
“嗯，”莫老夫人点头：“你坐吧。”
子期坐了，才看见子萱还在这里：“二姐？”。
见子萱轻轻摇头使眼色，就知道祖母有事。
“今日祖母叫你姐妹过来，是有些话嘱咐。眼下他们兄弟除了子渊都不在家，你们的父亲明日也要赶回北凌，这次皇上准他回京就是个大恩赐。这次寿宴后，怕是皇上要拿个章程出来，起码我们不会再这么晾着。在大事上你们不用操心，只守好本分，一切有祖母在。子期，你一向不出头，今天这是怎么了？”
子期不防祖母突然问话，停了会儿回道：“是那些闺中姐妹非拉子期去的。”
莫老夫人审视的目光看了会儿，对这个孙女她不像是对子萱，子期从小对自己不亲近，觉得这个孙女表里不一，像是有些东西藏得太深，没有子萱那么透明。算了，毕竟是庶女，还有那么个母亲。
“好啦，以后还是不要出头的好，咱们不比京中那些人，皇上和那个郭家都盯着哪。”这话是单对子期说的。
子期温顺的应着。
门外莫煜大步走进来。老夫人立刻明白：“送走了？”
莫煜点头：“走了，只有子渊陪着各家几位公子还在比箭。”
老夫人叹了口气，示意两个孙女退了下去。
“煜儿，这次你可是做的太冒险。”
“母亲不用担心，儿子早想过，莫家发展至今，不是我们退让就可以让皇上放心。等这次把北凌的事平了。我就退下来，去了大多兵权，我们也可以安稳些时候了。”
老夫人不以为然：“你可知道，皇上最忌讳的是咱手里的兵，他可不傻。”
莫煜扫了下窗外，低声道：“不瞒母亲，还记得先皇赐莫家的那块地吗？当时的皇后极力劝说把最荒凉的陵川给了我们。最近儿子找人测过，下面可能藏有两种矿。还没测定，应是八九不离十。”
“啊!”老夫人一惊，若是让皇上知道了那可是瞒报的死罪。
莫煜看透母亲心思，笑道：“这事就我和母亲知道，我让亲随扮成商人去办的。连子襄他们我都没说，不会出事，等我退下来，我们就回封地。莫家军我明着解散，陵川人少地荒，搁个几十万人藏着都看不出来。我们没有反心，可不得不防有人暗算。”
老夫人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这北凌不可松懈，你父亲在世时清理过不少郭笠的人。还有，今日京中的勋贵子女你见了，有看上眼的也好早定，不能让子蔺和子期像子萱那样。你知道的，早下手为强。”
莫煜一笑：“母亲放心，有合眼的姑娘您跟我说。子期这事好办，您自己拿主意就是。”
子期回到自己的听雨阁，这是她在及笄后离开海棠院，父亲指定，子蔺亲自设计修缮的一处住房。面积不大的两层小楼，外缘朝北的一溜儿回廊，琉璃瓦顶，红色廊柱。廊下有木质的桌椅和前廊下一排竹榻，无论是春夏秋季的听雨，还是冬季的观雪，都是好去处。听雨阁也是三哥起的名并亲自提了匾额，和二姐的竹文苑比，虽然小点，却是精致。
吴姨娘正急不可耐的等在门口。
“期儿，你刚才怎么能弹这种曲子呢，这是什么机会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子期停住脚步反问。
吴姨娘松口气：“期儿，你听姨娘说，你哪里都不比子萱差，怎么就不能做太子妃？是姨娘误了你，”
子期无奈，阻止她再说：“行了，没有你进莫府，哪来的我。”
她让吉儿看住门外，拉住吴素兰道：“你又没那脑子，何苦争来争去？不分场合声儿还这么大，早晚吃大亏。今天我把话说明了，什么我都不稀罕，兴许我这辈子都不嫁。大夫人能容下你，你就老老实实的在侯府享福。你知道这莫家祖规，原配有子哪有进姨娘的规矩。”
说完招手让吴素兰的丫鬟进来：“你小心侍候姨娘回去，无事别让姨娘到处乱说话。”
见女儿径自进了门，吴素兰直眉瞪眼的：“我，我是为谁！我可是你亲娘。”
子期回屋，默默生了一会儿气。老夫人屋里的大丫鬟红烛来知会，说是宫里来人传皇上口谕，下月宫里赏花宴子期也被邀请了。
往年都是邀的京中各官员的嫡系子女，庶女是没此殊荣的。今年却破例邀了靖国候的庶女，子期一猜就明白，莫府这次一定会被人瞩目。
父亲的用意已达到，不论莫家面临什么，总是要摆明处才可解决。
子期就这样坐在听雨阁的竹榻上，回想着那日寿宴时的经过，想着侯府会面临的境况。
寿宴过后，父亲就匆匆回了北凌，宫中的赏花宴他必定不在。
还有子蔺，为何那次寿宴他不来，如今又与大哥奉皇命支援北凌，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赏花宴后，祖母必会提到她的婚事，及笄后已有两年的光景，到那时她又该怎么推诿，如今离开似乎还不是时候？
阵阵烦恼袭来，竟是神情恍惚，那风度翩翩、长身玉立的少年；那一起长大，挺拔俊逸体态风流的少年。冥冥中似乎有过的山盟海誓，竟像是融进了血液般放不下，丢不开。
芭蕉树下，紫藤飘香。
子蔺抓着子期的手，把一条小青蛇扔进草丛。
“别怕，别怕。”
子期大笑：“我才不怕呢，是我从草里抓来的。”
看着子蔺吓的苍白的小脸，子期更是笑的无状。
子蔺囧的转身就走。
两小无猜的兄妹终是长成了少年。
紫藤花开时，同抚一架琴的兄妹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平静。
芭蕉听雨，廊下少年在滴答声里竟能听到自己心在砰砰跳。
哥哥怕了，落荒而逃。
子期喜欢这蒙蒙细雨，雨落庭院，恍惚中飘过火红的凤凰花。
一抹淡色身影飘落在似曾熟悉的山间小屋，像阳光一样驱走她孤寂的那个少年名字，呼之欲出---阿虞，是你吗？
子期晃晃脑袋，驱走幻像，所有景物渐渐退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忘了很多东西，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吉儿走进：“小姐，红烛刚才来叫，说老夫人让你和二小姐清小姐去库房选几批布料，准备进宫的衣服。”
子清是三叔父的女儿，今年刚刚及笄，已经议亲。
子期重拾烦恼，没好气道：“有什么可准备的，我就穿这样，谁稀罕去。”索性发也没整，什么饰物也没戴就去找子萱了。
自从莫煜回了北凌，不过半月，北凌告急。还在莫家军中练兵的子襄子蔺就被皇命调去北凌支援，两人带着三万大军日夜兼程，然后没了音信。
就在得到消息的那一晚，莫老夫人做了个梦，梦到一处桃花盛景，粉色花瓣无边无际，有一仙姬流连其中。那落寞的神情，失望的眼神，里面隐隐有的恨意，让她出了一身冷汗，突然醒来，一阵心悸。
“老夫人，老夫人醒醒！”红烛推醒迷迷糊糊的主子：“您这是做梦了？”
莫老夫人终于意识到这是个梦境，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了，却是疑惑不解。
“红烛，去把温婆婆叫来。”
温婆婆是老夫人出嫁时跟来的，比老夫人大十岁，如今除了给老夫人说话解闷，跟前侍候的都是红烛领着一帮小丫头。年轻时成过家，儿子女儿已单过，她就在侯府住了。
温婆婆被叫起，来到主屋的卧室，老夫人已经穿好衣服，神色不定的等着了。她素来都是见主子自信的一面，就是前几年她不在的时候，老夫人送走三个儿子，也都硬硬的挺了过来。
“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夜里才做噩梦。”
“都说日有所想，夜有所梦，这次的梦境却与白天想的一点不沾边，所以我不知道是何征兆。”
“那小姐说说是梦到的什么？”
“一片桃林，那桃花开的粉红，花瓣漫天都是。开始我还想过，这一阵子不是给这几个小的议婚来着，怕是应了桃花，也算吉兆。可奇怪的，是那里还有个小姑娘，长的一身仙气，丹凤眼，可那眼神就像认得我似的，活脱脱就在那里看着我，她眼里有种我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恨？对，是有恨意。”
温婆婆一愣：“恨？可看清她的模样，认识吗？”
老夫人摇头，不认识，那模样陌生，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梦见男孩是犯小人，女孩是贵人，不该啊，难道你会得罪贵人？”
“怎么会呢，我在战场杀过人，那也不是小姑娘。家里的女孩没得说，我不会亏待，族里的女孩子也没啥恩怨。外人能是谁家，我也犯不上欺负一个小姑娘，哪来的怨恨？”
“那可没地儿猜了，也许是上世恩怨。我知道小姐不信这些，可也不得不信，那些个冤啊孽啊的小鬼，不定在哪一世骚扰，让仇家不安。要不，选个道观寺庙啥的，上香求个签，看看咋解？”
老夫人征战半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信过什么占卜预测，老了老了被这梦搅得心神不宁，竟也答应了。
“那就去东岳庙吧。”
“好，老夫人选得好，这东岳庙是京城内外最大的道观，神仙多，求签的也多，接地气儿。”
“我哪懂这些，还不是城里最大的道观就是它，人多热闹，带着几个姑娘也去散散心。”
在魏国，殷帝最崇尚道教，所以魏国的道观最多，各路神仙齐聚，百姓也笃信，香火鼎盛，求神修道趋之若狂。殷帝的宫内就养了两个炼丹术士，专为他研究长生术。
东岳庙的山门前，停下来两驾马车，侯府的莫老夫人踩着马櫈被红烛扶下来，红烛又接下来温婆婆，两人看着从第二辆车上下来三位侯府小姐，今日穿着典雅素朴，却不掩青春靓丽。
温婆婆凑到老夫人耳边道：“老夫人也别疑惑了，三位小姐生的如此样貌，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哪里有一点衰像，正是应着好姻缘也未可知呢？”
还是好听的话顺耳，老夫人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顺着侍卫们开出的路进了山门。后面的子萱子期和子清三人，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鲜，却是不敢东张西望，须顾得侯府的门面。
老夫人来的目的没忘，刚到主殿，庙里的住持清风便迎了上来，这侯府也是东岳庙巴不得的府邸，只是武将世家杀戮过重，佛道皆不入。如今女眷来此，定是有求，有求就好说，道门从来不拒信众，何况莫家军护国护疆是正义之师。
“侯老夫人，贫道清风，刚刚得知老夫人到此，特来引领。”
“是清风住持，老身有礼了。有劳真人引导。”
在清风住持亲自引导下，侯府一行女眷，从大殿至左右殿宇走了一半，在岱岳殿祭拜后，清风才问道：“老夫人今日特来此是有何疑惑，要抽签问运势，还是为府中公子小姐问姻缘？”
莫老夫人看看四周，轻声道：“不瞒真人，昨日老身做过一梦，吉凶不辨，因此疑惑，想来此求取神人点拨。真人，能否寻一僻静处。”
清风明白，侯府在京中的行为举足轻重，像这种不常有的求卜不知会传成何样。
“老夫人，请随我来。”
这是一处清风的私室，也供着大帝的画像，沉香的香气从供桌上徐徐升起，缭绕在东岳大帝的画像前，飘飘渺渺看不真切，倒像是真人一般。
“鹤儿，拿签筒来。”
老夫人接过签筒，有些忐忑，她第一次这样虔诚的有些紧张，她太忧心于莫家的前路，思量也重，子萱和子期也都是心思重的孩子，唯独子清单纯无虑。
“清儿，你来抽。”
“我？”子清奇怪的看着祖母。
清风懂得老夫人心思，说道：“越是对抽签顾虑多，反复斟酌反而失了真实。子清小姐，你来抽取吧。”
“好。”子清真觉得好玩，也乐意抽，她刚摇了两下，被一个声音阻止。
“且慢！”门口进来一位黄色袍子的中年道士，一头青丝，两缕疏髭，除了眼角眉梢细密的皱纹，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
“师父！”清风意外道：“您怎么来了，不是去---”
“住口！”青萧子打断他：“为师怎么嘱咐你的，有些签可测，有些签不可测。你全然忘了。”
他回身对老夫人双手一抱：“莫老夫人，莫家运势与国运连在一起，非是道家人可泄露的，还望老夫人体谅。”
看着老夫人那有点不快的神情，又道：“若老夫人不嫌弃，贫道也能为莫家进几句箴言，或可助莫家解困一二。”
“那老身就洗耳恭听。”
青萧子遣退所有人，只余老夫人，才说道：“运势一说，可行可逆，但逆行往往是不可抗的命数。我来时见过莫家几位小姐，莫府公子也有幸见过几次。贫道有件事不明，您府上可是有人施过法术？”
老夫人有些吃惊，此机密对方竟能得知，可见这青萧子也是高人，便承认道：“是一对孙儿女生时带了上世记忆，被一位道长用法术抹去了，才相安无事长大。”
“那就是了，这双儿女有些与众不同，内因贫道也不清楚。贫道建议，把二人的生辰八字略作改动，今后二人的命数不会变，但与莫家不会牵连。”
“谢谢真人指点，请问，莫家可有在朝中全身而退的机会？”
“老夫人，莫家命运与朝廷是一体的，除非有人为莫家挡去这一切。这不是贫道能看出的。不过，老夫人，以后莫家做事低调些，或可免去一劫。民间有句俗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莫家以后会走出京城这个漩涡的。只是该有的劫数人力不可抗，顺应运势吧。”
说完这些，青萧子便不再开口了。老夫人也知道，这位青萧子也尽力了，不能苛求。便告辞离开了东岳庙。
此后，老夫人以给子蔺子期择婚为由，要来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偷偷改过存起来。她发现，那张子期的八字是被寥英改过的，老夫人不知道是何原因，还以为是寥英记错了。
宫里的赏花宴如期举办。
这次，莫老夫人亲自带着莫家三位小姐进宫。莫家的男人都被派去了边境抗敌，她若不去怎能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