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心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得知李英永终于度过了危险期,她喜出望外,但还没有走进他的病房,就听见李英永心如死灰地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我像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窝窝囊囊地躺在床上过活一辈子?”
“啪!”李英贤重重地给了李英永一记耳光。
“英贤,你这是干什么啊?”尚思齐吓得赶紧上前劝阻他,“英永他可是你的二弟呀!”
李英贤指着李英永的鼻子高声道:“思齐,你难道没有听见他刚才说的什么混账话吗?正因为这小子是我的二弟,我才要打醒他!不然,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和娘?”
“好了,好了,你先消消气。英永心里不痛快,我们大家一起慢慢地开导他就是了。”尚思齐拉着李英贤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
思前想后,卫初心决定暂时先不进去,转身走了。
高岗上的红梅开花了,朵朵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卫初心思索着梅花所蕴含的精神意志,便剪了几枝势头最旺的,插在水瓶里,兴致勃勃地捧在手上,准备拿去送给李英永,鼓励他振作起来,勇敢坚强地生活下去。
走进李英永的病房,卫初心顿时吓了一大跳——全身瘫痪的李英永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便咬了自己的舌头。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嘴唇边不断向外流淌,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卫初心赶快找人过来帮忙……
李英永抢救过来了,但他求死心切,又闹起了绝食,众人拿他没辙,只好请卫初心来劝他。
卫初心欣然应允,来见李英永的同时也带上了那瓶还带着白雪的红梅。
“呀,好漂亮的红梅花儿啊,就跟你这红扑扑的小脸一个样!”尚思齐打趣道。
“尚院长,别拿人家寻开心了!”卫初心一害羞,脸就更加红了。
“好,好,不逗你了。”尚思齐笑着说,“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其实,尚思齐之所以急忙离开,是因为她特别留神观察到,自卫初心一进来,李英永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爱意……
李英永虽然知道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资格,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多看卫初心几眼。对于他来说,生与死的唯一区别就是:活着才能见到她。
直到卫初心温柔的目光与之交会,李英永才慌忙地转过头,强迫自己恢复了以往冷峻的面容。
卫初心从水瓶里取出一株梅花,放到李英永的鼻子下面,请他闻一闻香不香。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人也应该试着像梅花一样,迎寒而放、傲雪凌霜。”
“我咬舌自尽之后,你为什么不成全我,不知道我现在生不如死吗?”李英永开门见山,“我的心已经死了,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你不是说过,我就是你的心吗?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沦为行尸走肉!”卫初心恳挚地握起了李英永的手,“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我一直唤你勇郎,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李英永内心有所触动,他转头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问:“过几天是不是就是英在跟思存的好日子了?”
“没错。”卫初心替李英永将被子盖严实,“所以拜托你消停消停。”
……
夜幕降临,抗日根据地里,处处张灯结彩,大家欢聚一堂。
老首长和政委也不再你争我抢,共同当起了主婚人。
李英在、尚思存这对新婚夫妇并排站立,每人胸前都佩戴着一朵大红花,他们美滋滋地笑着,接受大家的祝福与敬酒。
在这样一个喜庆热闹的日子里,众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俨然一片愉悦欢快的海洋。
此时此刻,李英永却依旧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床上。
良辰美景与他无关,欢声笑语更添辛酸。
卫初心又来看望李英永了,她指着窗外的星空对他说:“你看,今晚的夜色真好,就连天上的月亮也笑弯了腰……”
“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李英永不耐烦地打断了卫初心,直截了当地问。
卫初心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迟疑道:“没有事,就不能过来找你了吗?”
“没事,就别来烦我!”李英永没好气地冲着卫初心嚷嚷。
“有事,有事!”卫初心知道李英永心情不好,也不跟他计较,笑着告诉他说:“这是你弟弟弟妹的喜糖,他们都要入洞房了,还不忘特意交代我送过来给你呢!”
“你先放着吧,我现在不想吃。”李英永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心中也暗自懊恼起刚才不该对卫初心乱发脾气。
“那我可要找一个稳妥点的地方,如果被那些小馋虫发现,肯定会毫不客气地把它们吃精光的!”卫初心拉开抽屉,却一眼看见李英永为她所写的悼亡之作——《诉衷肠·初心永不忘》。
此刻,卫初心终于彻底明白,他对她的爱,深切入骨髓,卑微至尘埃。
心一疼,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怎么还在那里磨蹭啊?放好喜糖之后就赶紧回去吧。”躺在病床上的李英永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谁说我要回去了?”擦干眼泪,卫初心不动声色地将这首《诉衷肠·初心永不忘》原样放还,若无其事地告诉李英永:“大家今天晚上高兴,一不小心就全都喝多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喝酒,又想着你需要有人伺候起夜,所以就向老首长和政委毛遂自荐、自告奋勇跑来照顾你了啊。”
“你要留在这里……陪我……过夜!”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被李英永拖得老长时间才磕磕巴巴地说完。
卫初心耐下性子听他将话说完,忍俊不禁道:“我又不吃人,你至于被吓成这副鬼样子吗?”
“你是不吃人,可你是女人!孤男寡女,成何体统?”李英永脸红不已。
“女人怎么了?”卫初心不以为然道,“别忘了,你弟弟在我家养伤的时候,我和他,也是孤男寡女。”
“说得没错。”李英永酸溜溜地看着卫初心,“可惜他还是娶了别的女人!”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果然吃醋了!”卫初心戏谑地望着李英永。
“可以啊,卫初心,如果要是放在过去好手好脚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李英永佯装生气。
“是谁之前一直都在强调,好汉不提当年勇的?”卫初心不慌不忙地反问他,“不过,无论如何,你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英雄。”
“英雄?”李英永不禁苦笑,“‘鹰’都飞走,就剩‘熊’了。”
“你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苏联小说吗?”卫初心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希望你能够像书中身残志坚的男主人公保尔·柯查金学习,就飞走的‘鹰’寻回来,与‘熊’一起投入熔炉中冶炼铸造,最终浴火重生,成为一位无所畏惧的大英雄。”
“怎么会无所畏惧呢?”李英永真情流露,“我现在就很怕与你相见啊!”
“为什么?本姑娘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卫初心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
“现在的我就是个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废物,还有何颜面出现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呢?”李英永不禁怆然泪下。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勇郎,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好。”卫初心伸手擦干了他脸上的泪,轻轻柔柔地扑到了他的怀里,“自从鬼子打来,已经太多太多的人永远地告别尘世了,勇郎,我不希望你也离我而去。”卫初心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头上的天花板。良久,她开口道:“勇郎,你知道吗?那时的我,也和你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我就在想:自己这样活着究竟有何意义?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是温大夫,他告诉我,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希望?”他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希望?”
“就像每天都能迎来新的阳光一样,每人都会迎来新的希望。”她握住他的手,温柔地看着他:“别灰心,有我陪着你。”
“谢谢你。”他动容地看着她。
卫初心摇了摇头:“要谢就谢温大夫吧,因为,一开始,这些话,都是他对我说的。”
“是啊,真的要好好感谢温大夫——如果没有他,也没有今天的我们。”李英永感慨道,“而且,温大夫确实厉害——不仅治好了你身体上的伤,还治好了你心灵上的伤。”
“没错,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像温大夫那样的人。”卫初心斗志昂扬,李英永扑哧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温大夫的人。”
破晓的曙光,照亮了东方——他孤寂悲苦的难眠长夜,竟在与她的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间便度过了。
清晨,金色的阳光从窗外斜照入病房内,卫初心伏在李英永身上安静地熟睡着,他微笑着贪看着她,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些微的幸福。
“二哥,我带着思存来看你了!”李英在牵着尚思存的手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卫初心被惊醒了。
“你们怎么搞的,也不小点声!”李英永一边嗔怪李英在和尚思存夫妻二人,一边心疼地看着卫初心,“卫姑娘夜里一直在开导劝解宽慰我,天快亮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合眼呢!”
“没关系,我也该去上班了。”卫初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匆忙离开了。
“哟,怎么不唤心儿,改口称卫姑娘了?”李英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英永问,“二哥,你跟未粗心之间究竟啥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