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见一去不复返,竟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日本司令部,噩耗传来,卫初心悲痛万分,恨不得立即冲去将所有的日本鬼子统统消灭掉。
“小姑子,你先好好地冷静冷静。”美智子连忙劝阻。
“哥哥死得不明不白,我必须替他讨回公道!”卫初心咬牙切齿。
“龟田长官不是说了嘛,你哥哥是在审讯室里面接受讯问的时候心脏病突发,不治身亡。”美智子向卫初心强调。
“一派胡言!”卫初心不置可否,“龟田文雄所出具的那份死亡鉴定报告绝对是假的——我哥哥年纪轻轻、身体健康,哪里来的心脏病?”
美智子没有正面回应,只告诉卫初心:“事到如今,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也是,跟你们日本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卫初心哑然失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龟田文雄、塚本武藏最近究竟是为了什么总往卫公馆跑——要怪就怪你卧房的窗帘没有拉严,让我在窗外一眼就望见了你们三个人在床上做的龌龊苟且之事!”
“呵呵,你知道又能怎样?”美智子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唱片机,一遍又一遍地循环单放着《岛国之春》这一首歌曲,边听边打拍子的她又被这熟悉的旋律带回到了从前……
那年的大学联谊会上,灯红酒绿。
美智子的身边,围满了向她献殷勤的男人,可她却始终高傲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谁也不搭理。
“高桥美智子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就在众人错愕的眼光里,卫初见,这个俊美无比、气质非凡的中国男人,竟然泰然自若地微笑着,单膝跪地,并用一口纯正的中文正式向她求婚道。
“当然。”美智子愉快地点了点头,也同样用中文流利地回答道,“以后,请叫我卫美智子。”
他们相视而笑,手挽着手走到大厅中央跳起了舞,而当时播放的,正是这首《岛国之春》……
这段经历,卫初见曾经无比幸福地反复向卫初心提及,如今只觉讽刺。
“这首歌,你会听腻吗?”卫初心问。
“当然不会,它可是我的最爱。”美智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你对人也像对歌一样专情,那就好了。”卫初心无比失望与愤怒地瞪着美智子,“哥哥不在了,你即使耐不住寂寞不愿为他守寡,也不能选择跟龟田文雄、塚本武藏这两个害死他的幕后黑手睡一起吧?试问,每次面对着枕边上他们那一脸的横肉以及凶神恶煞的面庞,你就不会做噩梦吗?更何况,他们手上还沾满了那么多中国人的鲜血,这其中就包括卫初见——我的哥哥、你的丈夫……”
“够了,不要再说了!”美智子强行打断道,“我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轮不到其他人来置喙。”
“我只想要替自己的哥哥讨一个说法,毕竟你们曾经相爱,并有了一对龙凤胎。”卫初心声泪俱下。
“你自己也说了,那只是曾经。”美智子的话令卫初心彻底心寒——她心中的童话,她眼里的笑话,“说好听,你这叫纯;说难听,你这叫蠢!”美智子笑着拿起高脚杯晃了晃,然后将其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不过,也难怪,你这双眼睛实在太纯澈了,一定不曾见过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作为过来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爱情,说白了,就是一种交易,性交易。”
“那你和我哥哥之间呢?也是交易吗?”卫初心不可思议地问美智子。
“没错,既然他死了,我当然要寻找新的下家了。”美智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可以不喜欢他,但请不要践踏他对你的真心。”卫初心的话将美智子逗乐了:“真心?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老话:‘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
自从和卫初心将话说开之后,美智子便更加肆无忌惮了,与龟田文雄、塚本武藏苟合之时,索性既不关灯也不拉窗帘。
窗外的淫雨连绵不绝,窗内的男女猥亵淫乱。
卫初心麻木地伫立在雨中,雨水淋湿了她的身体,却浇不熄她心中的怒火,她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横下一条心,就算是玉石俱焚也要为自己的哥哥报仇。
然而,当卫初心来到美智子卧房的门口时,却惊讶地发现,龟田文雄、塚本武藏皆已倒地身亡且七窍流血。
“听说过‘黑寡妇’吗?知道什么是‘温水煮青蛙’吗?”美智子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地指着龟田文雄、塚本武藏的尸体对卫初心说:“这就是我的‘温柔杀’!”
“要杀他们明明可以有千万种办法,你为什么要偏偏要选择这种方式?”卫初心疑惑不解地望着美智子。
“因为他们。”美智子满脸慈爱地看着一旁摇篮中三个正在熟睡的孩子,“我必须首先确保他们的安全,只是以后,我再也不能呵护庇佑他们了……”
美智子在酒水之中掺入了剧毒,为了哄骗狡猾多疑的龟田文雄、塚本武藏放心饮用,她自己也喝了不少。
“嫂子,你存点力气别说话,我这就想点子救你。”卫初心怆然涕下。
“没用的。”美智子笑着摇了摇头,“你终于,愿意开口称呼我一声嫂子了啊!”“
卫初心含泪点了点头:“你喜欢,我以后天天这么叫你。”
“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下辈子吧。”美智子拿出藏在床底木地板之下的木匣,郑重地将其交给卫初心,“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急于得到我而不择手段地害死了你的哥哥,却并没有发现你的哥哥其实是中统局派来的特务间谍,专门刺探收集日军的情报,否则,你哥哥的心血就要付之东流了。”
“这么说,我哥哥不是汉奸!”卫初心恍然大悟,“为什么不早一点将实情告诉我?”
美智子叹了口气:“抱歉,这是中统局的规定——知道你哥哥真实身份的人越少,他才能越安全、隐蔽得更深,不是吗?”
卫初心泪如雨下:“可我白白误会了我哥哥那么久,还对他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
“傻丫头,别哭了,你哥哥并没有往心里去,私底下还经常在我面前夸你有血性呢!”美智子一边替卫初心擦干眼泪一边柔声安慰。
“我哥哥有什么心里话都只跟你一个人说,连我这个亲妹妹也得靠边站啊!”卫初心不免有些嫉妒,“但……你不是日本人吗?为什么要帮我们中国人?”
“我是日本人没错,但不是所有日本人都一样的,他们有他们认为的‘大东亚共荣’,我也有我理解的‘大东亚共荣’——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共同进步、共同繁荣!”说到这,美智子渐渐涣散的瞳孔又重新聚集了一下光。
“嗯,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卫初心紧紧地握住了美智子的手。
“这一天,我是见不到了,但你跟孩子们可以。”美智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卫初心说,“如今大仇得报,我心甚慰,也终于可以了无遗憾地去见你哥哥了,只是,孩子们以后就要托付给你了,另外,我还想最后再听一遍《岛国之春》。”
卫初心用力地点着头,立即打开了唱片机,当这熟悉亲切的悠扬旋律响起时,美智子念起了她最爱的这首纳兰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缘浅情深,
遗爱留恨。
莫道身死万事空,
早晚复相逢。
是的,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卫初心将卫初见、美智子二人人的骨灰也一并葬在了之前埋凤蝶儿骨灰的那棵苦楝树下。
另外还有一份特殊的陪葬品,是美智子生前对凤蝶儿遗留下来的那本汤显祖的《牡丹亭还魂记》所做的摘抄: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庭树不知人去尽,秋春还放旧时华。多情唯有池中鲤,犹为离人护落花。
卫初心想起美智子生前,曾无数次地驻足赞叹过这棵苦楝树,现在她发现,美智子与凤蝶儿竟是如此地相像:终其一生,只爱同一人——她们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承诺,并且殊途同归。
……
卫和平与卫安宁兄妹俩数月前刚学会走路和说话,当他们睡醒时,卫初心已将他们跟襁褓中的温柔馨全部都抱上了马车,并将卫公馆付之一炬。
“和平、安宁,我们该走了。姑姑带你们回抗日根据地去。”卫初心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
“太好了,姑姑!我也要参加八路军,把这帮小日本赶回老家去!”卫和平高兴地拍着小手,“日本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爹和娘全部都是被日本人给害死的!”
卫初心笑着摸了摸卫和平的小脑袋:“不要以偏概全,日本人之中也有好人,不说其他,你母亲就是一个大大的好人。还有,你和你妹妹安宁也算半个日本人哦!”
卫和平点了点头,卫安宁却指着卫初心的脸,童言无忌地说:“姑姑,你的脸好可怕呀,最好还是不要出去见人了吧。”
卫初心突然回想起李英在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长得本来就不好看,还画这么丑的妆,你是想吓死人不偿命吗?”她会心一笑,自己终于不用在继续扮演加藤奈绪子、不用穿和服和人字拖了,但保险起见,脸上的妆还是等到了根据地再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