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甄别
书名:黑夜裡的瞳孔 作者:诸葛风 本章字数:4683字 发布时间:2023-10-13

 








黑夜里的瞳孔.jpg

第二章.甄别

 

4月21日,一路追到衙前镇的侦查员却扑了个空,衙前镇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工地。此时,又有一条新线索浮出水面:艾红光可能在东乡县与进贤县交界的高铁建设工地打工。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到现场去甄别。侦查员们不愿放过任何线索,哪怕是模棱两可的线索。

大家的心思都挂在这个艾红光身上,一天不见到人,这个心就安定不下来。尽管人海茫茫,但万宗来等刑警心里总有种感觉,那就是——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那个黑色的夏天,他逃回老家后,继续混日子,把罪恶深深地藏了起来。也许,他天真地以为,在记忆里挖个坑就能把罪恶给填埋了,而实际上根本做不到!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时常从梦中惊醒。面对妻子关切的询问,他却说不出话来。

1983年,他在农机站结交了一个朋友,是常常来修拖拉机的小罗。两人趣味相投,很快称兄道弟。有一天,小罗说自己妹妹家的花生被人偷了,他经过调查,已经查到“小偷”是某某。在“小偷”那里,他们搜到了74元钱,又顺手拿走了“小偷”的两件毛衣和一条皮带。事成后,他分到手14元钱、一件毛衣和一条皮带。

谁知,警察很快就找上门来了。原来,被害人在他们离开后就报了警,他和小罗一同被逮捕,法院定为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在狱中,他对两年前做下的命案只字未提。很快,当过兵、有文化、懂修理的他成了犯人组长,由于表现良好,提前出了狱。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次抢劫,他的十指指纹被记录在册。

1985年,他出狱回乡,此后彻底改过自新。命运已经给了他一次警告,不会再善意地提醒他第二次。于是,他的生活变得格外单纯,农忙时务农,农闲时打工。

他的生活似乎也从此步入稳定和幸福:三个孩子均已成家,两个儿子各有一儿一女。有这么好的太平日子,他自然不会再铤而走险。

其间,他的一个孙子得了淋巴癌,本以为是绝症,不料竟在上海奇迹般治愈,虽然看病欠下了七八万元的债,但生活还是很有奔头的。他在陪孙子看病时,再次踏上上海这片土地。当时他心里很忐忑,多年前的一幕似乎还潜伏在记忆里,时不时跳出来吓唬他,在上海的那几天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过去欠下的债,总有一天要还的。”他一直担心哪天警察会找上门来,有时觉得特别压抑。为了不去多想,他拼命找最苦最累的活儿干,用忙碌來麻痹自己。

其实,罪恶的种子即便深深地埋下去,也还是会生根发芽……

4月21日夜里,万宗来他们连夜赶到了东乡,可是,了解到的情况却让大家心里一凉。这里有好几个项目部,光工地就有十几处,有上万名劳工,而且劳工流动频繁,连项目部都拿不出准确的用工名单。更何况,劳工们没有集中居住,而是散居在当地村民家里。

为避免打草惊蛇,七名上海刑警和三十多名当地刑警分成几组,按照“籍贯鹰潭”和“年龄60岁左右”两个条件悄悄展开调查。

凌晨2点多,万宗来这一组摸到一个工棚,工棚里躺着两个人,他们说是本来有几个白露镇过来打工的,后来农忙回家了。

那么,这几个回家的人中有没有艾红光?一时间,万宗来心里涌上万千遐想。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这里有没有鹰潭来的,或者其他工棚有没有鹰潭来的呢?”令人激动的是,这次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就这样,侦查员一步步打听到了艾红光工作的地点。可是,艾红光工作的工地在荒郊野外,并且人员情况复杂,怎样才能稳稳当当地“拿”下艾红光呢?

案發距今31年,艾红光已经过了这么久太平日子,戒备之心早已淡化;三条人命在身,如果贸然抓捕,工地旁边就是山崖,难保艾红光不会有什么过激之举……

最终,专案组商议决定:采取一种“举重若轻”的抓捕方式——白天在工地实施秘密抓捕。

4月22日一早,工地上六十岁以上的工人被“项目部”挨个叫过来参加访谈。当一个戴着草帽、拎着个塑料茶杯的干瘪老头儿出现在万宗来面前时,万宗来眼睛一亮,他几乎一眼认定,这就是艾红光!虽然万宗来手头只有一张艾红光的陈年旧照,可多年的职业习惯早已让他练就了把犯罪嫌疑人相貌深深刻进脑海的本领。

万宗来冲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艾红光刚走出工地,几个“技术员”就暗中围了上去。见状,艾红光的神情紧张,却始终默不作声。万宗来一看这阵势心里更坚定了。

到了县城,侦查员向艾红光表明了身份:“我们是上海来的警察。”这几个字宛如子弹击中了艾红光的心。

为艾红光捺取指纹后,侦查员把指纹传回上海,进行精细比对。焦急的等待之后,上海方面有消息传来,艾红光右手中指指纹与静安命案现场提取到的指纹认定同一!此时,大家的心才从空中落到了地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毕竟此案历时31年,改变了4个家庭的命运,涉及三代上海刑警,每个能抓到凶手的人都是幸运儿。

2012年4月22日,艾红光被押解回沪。上海方面已做足了“功课”:一是寻找到了当年的侦查办案人员和知情群众;二是派人到上饶、九江两地开展调查,收集大量历史证据;三是专门找来了几位讯问经验丰富的刑警参与预审。

在回沪路上,艾红光目光呆滞,只隐隐听到他的长吁短叹。进了看守所,姜东强才发现艾红光的眼神又“活”了过来。其实,他在盘算,究竟警察知道多少,自己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地为自己开脱。

果然,讯问一开始,艾红光只承认浙江嘉善那起“失手”的案子,他明白,没有人命也就罪不至死,还说自己只在1981年来过上海。其实近年来,艾红光曾三次往返上海。孙子得了癌症,艾红光是抱着自己的孙子赶到上海求诊的,最终得救。当年杀人不眨眼的 “恶魔”也有舐犊情深的一面。于是,参与讯问的侦查员将这个情况“无意”中透露给了艾红光。

刹那间,艾红光抬头看了看侦查员,眼神里竟有些害怕。侦查员趁势追击:“你要知道,现在科技的发达程度已经超出了你的想象。就算是31年前的事,我们也已掌握了详细的证据。”

顷刻间,艾红光心理防线就此崩溃,埋藏了31年的秘密和憋闷也就随之释放了。

5月15日上午,艾红光彻底交代了1981年八九月间作下4起大案,从心底向警方认输。

破案后,侦查员设法找到了当年四起案件中唯一的幸存者、83岁的冯老伯。听闻案破,冯老伯点了一支烟,说:“人家都说我运道好,我活到这么大年纪,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天!”

当年侦办此案的静安刑警王学仁也已77岁,听闻案破,他迫不及待地要把喜讯告诉老伴儿:“一个警察一辈子,可能只记住了那么一两起没破的案子。”

为了及时通报消息,一支队刑警徐旭明还专程赶到青岛,辗转找到了小李的家人。小李的弟弟听闻杀害哥哥的凶手终于落网,不禁号啕大哭。当年,小李的妻子已经怀孕8个月,因为丈夫的遇害伤心过度导致流产,新婚才一年多就永远失去了丈夫,到后来不得不改嫁异乡,人生命运就此改变。

面对民警,艾红光说,自从杀了人之后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着,想多做好事来弥补自己以前的罪过,这几十年就从来没有心安过。警察找到他也是应该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不管法律怎么惩罚,他都认了。

 

安亭路和乌鲁木齐南路之间,有条摄影师J经常喜欢步行的小道。安亭路,以前叫“国富门路”,马路两侧梧桐树的映衬下,是一排排雅致的欧式花园洋房。迪化南路,即现在的乌鲁木齐南路,是交织着洋房公寓石库门里弄的浮世绘。J走的那条小道,南侧靠近安亭路,有座连排Art Deco式的五层楼老公寓建筑,深褐色面砖的外墙,白色水泥饰带,圆拱形窗户下是巴洛克式石刻图案,这幢贵族气十足的公寓以前有个极响亮的名字,“金司令公寓”,建于1935年,是英国乔治三世时期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北侧,斜对“金司令”的,则是前国民政府行政院经济部部长刘维茨的花园别墅,这户长墙大院,唯一的出口有扇重重封锁的铁门。门上,会在傍晚时分亮起的那盏独灯尤其特别,最引起J的兴趣,他觉得,那是在高速喧哗都市中一件能给他带来宁谧与思考的当代艺术品,在黑夜里,与周边的铁门、高墙以及墙上的纹路一起產生了一种别致的欧普艺术效果。

J平时爱去莫干山路M50和徐汇滨江西岸的那些画廊看些艺术展,但每趟路过这条小道时,总觉得这件作品才是这座城市里只有他知晓的独立个展,唯一的、常年的、为他度身定制的个展,走到灯下,仿佛周围的空气都会凝固起来。

J是自由职业摄影师,拥有自己的摄影棚和工作室,平日为时尚杂志与平面广告拍摄大片,给明星、模特和品牌照相、修图。这是他最主要的讨生活的方式,但他最大的爱好,是去上海街头的小马路拍摄各类奇怪有趣的人群与沿街有意思的小店,比如:搓麻将的一桌中年人、打太极拳的老人、穿睡衣睡裤上街的大妈、老理发店里的烫头阿姨、夏天赤膊摇蒲扇的大叔,还有烟纸店、花店、小百货商店、洗染店、锅贴店……这些生活气息特别浓郁的市井生活才最吸引他的镜头,他并且幻想,终有一日,能把这些作品集结成摄影展。

初秋的夜晚,工作完走出摄影棚的J,不自觉地再次走到这条小道上,欣赏那件只属于他的艺术品。没走几步,远远眺望,发现有个人影在灯下晃动。J立即有了冲动,一种艺术家本能的冲动,迅速从包里拿出徕卡经典款的M3照相机。焦距拉近,发现原来是位短发的红衣女子,正站在那件艺术品下抽烟,焦虑令她手上的烟头有一丝抖动,弥漫的烟雾中,红唇尤其闪烁迷人。

红唇。J似乎记得它。那是小辰光,J在建业里旁边的小学上课,每天下午,总会从建国西路岳阳路口出校门回家,走去衡山路,经常同路而行的,是与这个红衣女子有相似红唇的她。

Y,金牛座,是个会跳芭蕾舞的女孩,担任文艺委员,气质是班级里最优雅的。Y的妈妈也是位美人,每天总是骑车送她上学,半路上经常会遇到由父亲骑车送来的J。放学后,J会主动约Y一起走回衡山路。两人的家住得很近。J住在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对面的小洋楼的二楼,马路正对面,就是曾经引领先锋潮流的《音像世界》杂志社的小楼,每天清晨,J在阳台上锻炼时,能听见斜对过原“百代唱片”小红楼里悠扬传来的歌声。Y住在衡山路余庆路口的华侨公寓,老式的寓所透着岁月沉淀的痕迹,柚木拼花地板,浴室彩色瓷砖,落地钢窗,尽显雅致的装饰艺术风格。J被邀请去Y家做客时,最先吸引他的是那台老式的黑胶唱机,唱机里经常播放莱昂纳尔·里奇的经典流行乐大碟《Can’t Slow Down》。当黑胶唱盘转动起来,唱针慢慢移动到唱盘上,两边的一对音箱发出嗞啦嗞啦的噪音,然后那首著名的《Hello》就像在烟雾中升起,跌宕翻转,充盈在屋中每个角落。这是J听到的第一首外国流行歌曲。跳跃的音符,音符,Y有时会在音符中跳芭蕾舞给J看,旋转,旋转,旋转的Y真是美极了。Y时常对J讲,她练习芭蕾舞的苦。为了优雅的舞姿,小小年纪,需要脚尖点地地练习连续转圈,脚趾转得非常疼,磨出泡和茧来,但是,这芭蕾舞的美就是要靠这些苦功才能练成。担任班级文艺委员的Y当然还有很多才艺,包括唱歌,因为电影厂交响乐团的团长认识她父亲,有歌曲中需要童声的,就常邀请她去录制演唱。Y和J同路回家时,Y经常唱电影里的歌给J听,J在此时总会觉得异常幸福。某天,J和Y一起走路,J不自禁地伸出手牵了Y,Y没有躲闪,那算是J的第一次牵手吧。快升学了,J当时有永康路和复兴路两个很优秀的学校可选择,但听说Y选择了天平路上的中学,于是,J决定跟随Y一起进入那所学校。但还没过那个夏天,一个极其悲伤的消息传来,Y的父亲受到处分被关了起来,Y只能跟着已经移民的妈妈去奥地利读书,两人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美好纯洁的初恋,戛然而止。

难道是她?J心想,这算是平地上的一次等候和偶遇吧,一直守候着的少年时代的人又出现了?

红衣女子发现有人拿相机拍她,马上丢掉烟头,转身往乌鲁木齐南路走去。J有点魂不守舍,着魔一样跟随,镜头连续拍下她走路的背影。

J在东大名路跟随过一个黑衣女子,拍她的背影,一直等到她消失在虹口日式建筑的房屋中。

J在凤阳路,跟随过一个白帽厨师,拍他在英式红墙的国际饭店后门进出的样子。

J还在西藏路的苏州河桥下,跟随过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拍他露天睡觉、捡垃圾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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