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连下了三个台阶,茶姐便又问:“既然神明还有四年才会降临,那在这期间要做什么呢?先从这里离开吗?”
“不......”,老婆子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用充满恳切的目光望着茶姐。
“在这四年里,帮我完成一些事情吧......姑娘,我需要你的力量。”
茶姐忽然怔住了,没有立即回答老婆子的话。仔细一想,四年的时间真的太长了,况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姑娘。”,老婆子的眼神异常空洞,每一寸毛孔都像是在诉说这无尽岁月中的孤苦无依。
“我不会让你白白帮忙的,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回报。唉,我只需要三年.....到第四年初,神就会降临了。”,老婆子真诚的说。
“是在神明降临之前吗.......那你要做的事与神明的交易无关吗?”
“......对的,可老婆子我的命已经没几年了...完成这件事是我唯一的心愿。”
“......那好吧,我尽力。”,茶姐想罢,也不知道自己回去有什么事情可做,便答应了下来。
台阶向下延伸一眼望不到边,两人走了许久,才终于来到了城邦下面。
茶姐踩着肮脏的地面,明显的能嗅到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她随意的在地面上用鞋一划,便发现沉积在地面上的皆是无数腐烂酸臭的食物,房屋破败极了,路却多的很,无数个胡同到处交叉,看上去毫无营养的泥壤,上面却还长着枯黄丑陋的植物。
路面上的人有很多,甚至有些拥挤,他们面黄肌瘦,疲倦的看着四周。他们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同样沙哑无比,他们的神情本是麻木的,但看到茶姐和老婆子的时候,却又瞬间变得恭敬了起来,还让出了一条道,甚至不敢多看她们一眼。
往里走,她们看到有人在做交易,那是一个裹着头巾、年纪稍大的青年人指着一个小贩所卖的水果,问他要多少价钱,茶姐扫了一眼,发现那些水果已经烂光发霉了。
小贩报价了,但那青年人貌似对此并不满意,竟为这发霉的水果吵的不可开交。
不过半晌,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拐角,继续往前,是一个弄堂。茶姐从那低矮的窗户里探去,竟发现那是一家虔诚的信徒,他们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嘴里念着素未听闻的语言。他们参拜的对象是一张奇怪的人脸,它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但确实是人,虽然画工拙劣,但并不失生气,它慈爱的闭上眼睛,隐约能感到一滴泪水从眼角落下,它嘴半张着,像是有话要从口中说出。
再往下深入,茶姐便发觉这一路上所见的,全是这类的信徒。她压低了声音,对老婆子说:“这些人到底是……”
“呵呵,他们是神的信徒……”老婆子简单的回道。
“贴在墙上的就是神?”,茶姐问。
“对……”老婆子回她说。
茶姐问:“他们这样参拜...会对他们有好处吗?”
“也许吧,姑娘……”老婆子说。
正当她们又即将走出一个拐角时,老婆子却忽然停住了,她警惕的望着前方,茶姐也同她一样朝那里看去。
前面恭恭敬敬的站着一排人,有一个老头子正稳坐在他们的中央,那老人极其蛮横,要求着那些年轻人做这做那,如果有谁迟疑或者拒绝,他便会叫另一个年轻的打手将那些人痛打一顿,然后着逼他们用舌头舔舐地面肮脏的食物,直到屈服和死亡为止。
那些年轻人恭敬的称他为老爷,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在他后面揉着肩膀,她枯瘦极了,眼轮深陷进去,显得疲倦不堪,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像是在老人身边讲着笑话,老人时常哼出一口气抖着胡子嘎嘎的笑着,其余的人守候在他的身旁,随时等候他的派遣,卑微极了。
她们没有再看下去,而是钻进一个胡同里快步离开了,她们看到了一片田地,难以理解的是,上面的作物却生机勃勃。偶来能看到两三个青年人挑着水桶从稻麦中穿梭,他们只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表情依然麻木,不多说半字半语。
下面的路,越往前走便越令人感到厌恶,地面上肮脏腐烂的食物多了起来,虫豸苍蝇满天都是,它们一拥而上围绕到两人的面前,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老婆子拼命的挥着手想把它们赶走,而茶姐的身边却连一只虫子也不剩了,它们全然化为了灰烬。
茶姐让老婆子站在她身后,为她开出了一条道,老婆子笑了笑,叹道:
“秽祭啊……啧,你是如何得到它的呢?”
茶姐忽然一个愣神,像是没有听清老婆子所说的话,自顾自地回答说:“唉,这对人是种痛苦啊......”
“唉,咳咳...也对......”,老婆子迈着蹒跚的步伐,看向了那些爬来爬往的虫子,一阵风将它们吹掀了出去,露出了惨白的肚皮。
寒风卷起沙尘,风呼呼的吹着,四周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温度也有些降低了。
她们看到一颗颗耸立的尖针树,那些面黄肌瘦的年轻人贪婪的望着树上的果子,争先恐后的不断向上爬去。
茶姐忽然一愣,向那老婆子说道:
“啊,这棵树上的果子不是……”
老婆子微微的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
“会死的……他们都会死的……”
她们不断的往里走,天渐黑了,房屋里头纷纷点起了红色的灯光,微弱的看不到一丝希望。
茶姐和老婆子便去寻找旅店,那种,是给老人专用的,但她们寻访很多家却迟迟不进去,直到找到一家十分破旧寒酸的房子才和那里的主人开价钱,她们留宿了一晚,没有多言,第二日就走了。
到了正午也没有见到太阳,人们低着头,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
在一处小拐角,她们惊险的躲开了一群悠然自得的老人,那些人慢悠悠的往前走,身后有着无数的年轻人依偎着,他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那些老人,老人们边走边吃,食物从他们的牙缝里掉出来,落在地面上,那些青年人便争先恐后的趴在地上享受着这美味的佳肴,他们不仅要跟人抢食物,也要和地上的虫子争夺。
老婆子的洞察力异常惊人,每次有危险降临,她都能抢先一步的感知到。
路上,她们偶然的见到了一排上供的队伍,那些人躬着身子,拼命的拉着身后的推车,他们步履蹒跚,费尽全力才能微微往前挪动一步,像是有地狱里的恶魔正拉扯着他们的脚踝。
茶姐放眼一瞧,惊讶于上面装着的东西,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数不尽的山珍海味,纤细柔软的绣锦棉丝,正一车又一车的,往远处拉……
她们路过那里,偶然听见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对着另一个人低声埋怨道:
“唉,这些老不死的,为什么要吃这么多,穿这么好?要是发发慈悲给我们留一点,我们也不至于……”
刹那间,那人抬头看到茶姐和老婆子,便突然露出了惊恐的眼神,立即朝她们两人下跪。
茶姐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可那老婆子却笑道:“……你走吧,得感谢我们心善,要换做别人……”
那年轻人闻言便立即点头说:
“啊……知道知道,我……这就……”,那人断断续续的说着,紧张到不知下面该说什么话了。
两个人走了老远,茶姐才对那老婆子问道:“那些东西从哪儿来的,这是要送到哪儿去?”
“有神明施舍的,有他们自己的,也有从外面偷来的……要送到宫殿里,送给那些有权有势的老人。”,老婆子缓缓的答道。
“可是,那些老人也用不着这么多啊……”茶姐对老婆子说。
“嗯,他们会把那些东西带入坟墓里。”老婆子苦笑道。
“这里的老人,一般还能活多久?”茶姐问。
老婆子几乎没有思考,如是答道:“十年左右吧,死去的老人会被神明召走……”
茶姐:“去哪里?”
老婆子深吸了一口气,用深邃的声音回应以她:
“冥界啊,姑娘……”
茶姐一惊,可除此之外,也没说出半点语言。
她们又逛了几里路,茶姐才问那老婆子:“有这样的环境,也是神明所导致的吗?”
“也许是吧……但没有神明,青年人和老人的地位......也仅仅只是互换罢了。”,老婆子看向远方,满是感慨的说。
“......”
茶姐沉默了。
“它满足了人最简单的欲望,却剥夺了人身为人最基础的权利。”,老婆子又说。
茶姐:“这对年轻人不公平吧,老人拥有神明所赠予的权利,他们大可无畏的迫害与欺诈那些没有权利的人。而那些没有权利的人都等不到神明的赠予,就要死去了……”
老婆子静静地聆听着,时不时的点了点头。
“你的悟性很高,姑娘。”,老婆子笑着对茶姐说。
“你同情那些青年人吗?”
茶姐:“也许吧,但比起这个......我更痛恨那些狗仗人势的老人。”
老婆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对她笑道:
“唉,可那些老人曾经也是年轻人呐,他们只是失去了人人都会失去的青春,却又得到了人人都向往的财富与权利……”
“也许吧......可我不这么认为,老婆婆。我不追求那些财富和权利,我只想将身边的人留住,那便是我唯一的财富。”,茶姐满脸忧愁的说。
“唉,如果那些东西人都不向往了,那他们又该去追求什么呢?”
茶姐:“我不知道……但这的确不可能,也不需要我评说了。”
这时,老婆子忽然被地上腐烂的食物滑倒了,无数的蛆虫受惊从里面爬了出来,她吃力的站起身,身上便袭来一股肮脏刺鼻的恶臭。
她抹开身上恶心的腐烂物,不停的长喘着,干呕着,扶着墙边停了许久才有些好转......
而茶姐只能干看着,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诅咒是病。
她想,如果有蕞在身边就好了,可如果他真在身边,她也不会来这里了。
老婆子走的很慢,方才的刺激让她比之前更加虚弱了。茶姐为她找到了一根烂竹竿,老婆子用那根竹竿撑着继续前进……
她眺望着远方艰难的说:“没事,我没事……要到了,要到了……”
茶姐抢先几步往前看去,顿时惊叹一声!
远方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祭坛,十四根高耸入云的天塔威严的守候在四周,乌云遮蔽了上空,透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各种奇珍异兽的尸骨整齐的排列在祭坛的中央,茶姐来到这里时感觉天都要黑了,长冥的火焰燃烧着,即便风刮的再大,它也没有一丝抖动。
她隐约地能看见一群祭祀者正敲着锣打着鼓,举着火把的人将歌高声呼唱,无数人念着和那些人祈祷神明一样的话语,唱着令人厌恶刺耳的歌谣,上百个骨瘦如柴、头戴野兽面具的人正虔诚的望着上空......
待祭坛之上有光明降落之时,所有人却全都灰飞烟灭了,不留半点痕迹。
茶姐忽然回过神来,惊道:
“难道....是幻觉吗?!”
老婆子干咳了几声,指着祭坛中央的一块硕大的墓碑,对茶姐说:
“……到了,到了……去看看上面写着是什么吧……”
茶姐缓缓的下了阶梯,老婆子撑着竹竿也下来了……
她们来到墓碑面前,茶姐看到那里被打扫的很干净,鲜花的气味能将老婆子身上的腐臭赶走一些……
老婆子指着那墓碑上的经文,向茶姐问:“你能把这些东西记下来吗?”
她简单的扫视了一眼,上面工工整整的刻着三行咒语,旁侧则是画有一尊巨大的佛像。它左手向上右手向下,无数恶鬼都跪地向它臣服,佛像的正中刻有一颗巨大的眼珠,眼珠的里面,是一个装有流沙的时计。
她隐约的回想起,当初红衣对她和蕞说的一段话:
“那些数不尽的沙粒都是人的头骨,当时间流尽之后……”
老婆子突然又问了一遍,打断了茶姐的沉思:“你能记下来吗?”
茶姐顿时恍过神来,立即回道:“看不懂,但很好记。”
老婆子忽然笑了,对她说:“看它一遍,就不会忘对吗?”
茶姐点了点头,回道:“嗯,我保证忘不了……”
老婆子笑着回答她:“好,这就足够了。将你的左手伸出来吧……”
茶姐略微迟疑了一下,便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老婆子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支毛笔,然后用它蘸了蘸祭祀的酒杯,轻轻的在茶姐手背上画着,同时对她说:
“留着有用,姑娘。”
那酒淡到极致,根本没留下一丝痕迹,茶姐问她画的是什么,老婆子却笑而不语……
末了,她对茶姐说:“走吧,出去,离开这个城邦,开始我们的计划。
它一定能帮你的,也能救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