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蝉衣的话像刀子一样戳进沈世永心里,他濒临于爆发边缘,但终究却还是没有爆发出来。
沈蝉衣的话没有一个是让他听了感觉舒心顺耳的但毫无疑问没有一个是在信口开河。
沈世永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从掌握主动的位置变成了最被动的一个。
其转变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杀了上官文德,而是因为他骤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依仗的除了军功之外便是父亲沈原的纵容。
而相对于大唐皇帝陛下来说那些军功真的不值一提。
如果皇帝愿意可以随便一句话将所有的功劳都抹了去,甚至宣布他为罪人对于大唐来说都算不伤及国体的事!
或许有人惋惜,自然也就有人欣喜。
因为沈原是皇帝是制定规则的人。
沈世永发现自己到了现在依然没有能力挣脱出那规则的束缚除非……
这个除非他不愿意去想,所以他只能忍了。
沈蝉衣走出他的军帐之后,闵崇便举步走了进来,看着沈世永阴晴不定的脸,闵崇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在沈世永身边默默的站着,这事说起来是大唐的国事,但究其根本还是沈家的私事。
既然是私事,闵崇知道若是沈世永自己不主动提及的话,自己绝不可以主动说什么。
皇族家事最是让人伤神苦恼,无端参与进去的人愚蠢之极。
也不知道就这么坐了多久,沈世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转头看向闵崇问道:“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那天该如何做?”
“若是非如此有几成胜算?”
“一成都没有。”
闵崇垂首回答道。
虽然沈世永没有明说是什么,闵崇却极清楚沈世永问的是什么。
因为这个问题闵崇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也终于清楚了秦王殿下此时心里到底有多纠结悲凉。
其实说起来这事换在谁身谁都会愤怒,不管被捧的多高也只不过是太子的陪衬。
皇帝只需一句话就给予他足够高的地位甚至威胁到那把椅子。
但同样皇帝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拿走他的一切,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成都没有么?”
沈世永苦笑了一声端起桌子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已经凉透,在这寒冷的季节喝进嘴里更显得冰冷。
可喝进嘴里除了让牙齿为之一疼之外也让心里的火气散了些许去。
沈世永觉得精神好了一些揉了揉皱紧的眉头低声道:“本来孤以为只要孤做的足够好就能得到赢得的一切。”
“现在看来去争的人,远不如不用去争的人。”
“因为那东西本来就属于他,他只要不犯错就成了,而孤……要做到足够优秀才成。”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打动立下规矩的那人。”
“这规矩立的好没有道理,而那人那椅子更加的没有道理。”
闵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因为要争……本来就不可以讲道理。”
沈世永神色一变猛的抬起头问道:“你不是说没有一成胜算么?”
闵崇语气平淡的说道:“无论怎么看殿下您确实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可殿下的优势在于谁敢谁会想到殿下您竟然有了这念头?”
沈世永明白了闵崇话里的意思所以脸色变得有些激动。
“你的意思是,正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所以孤还是有机会的。”
“因为谁都认为孤绝不会绝不敢那样去做?”
“事实”
闵崇说道:“如果太子殿下有机会的话他绝不会犹豫。”
“但他不需要自己去创造机会,他只需要等机会就成了。”
“因为太子殿下深知他早晚是继承这天下的那个,等到了那一天他无论做什么谁还敢阻拦?”
“他甚至不需要任何借口任何理由只需说一句话就能做到。”
“但殿下您不同,恕臣说句冒犯的话。”
“殿下您没有资格等机会,所以只能自己去找机会。”
“如果找不到那就自己制造一个好了。”
“公主早就将自己当做了个局外人,虽然她在军中极有威信,但她绝不会插手到底是谁来继承皇位的事。”
“因为都是沈家的人她无需参与进来。”
“但殿下您今天确实有些失态了,以至于让公主都生出了戒备之心。”
“齐王殿下自始至终都站在太子那边,无论是您回到太原之前,还是之后。”
“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都说齐王是个轻狂愚笨的,但在臣看来齐王才是真有大智慧的人。”
“他不争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争不来。”
“他站在太子那边是因为他知道太子根本不需要去争,而只要太子登基他就有大功劳。”
“最起码齐王的位子牢固的就好像东都的城墙一样。”
“至于宁王沈宁……这人本来是个变数。”
“殿下您之前一直做的很好,试图将这个人拉过来以做助力。”
“而且您确实没有做错什么,而是沈宁似乎根本就不愿意站过来。”
“如果不是他也想去争一争,那么他便是看准了太子那边容易站稳脚。”
“所以说来说去您似乎确实没有胜算。”
“他们都认为这样所以才会那般的自信。”
沈世永听完闵崇的分析随即叹了口气道:“孤输于在陇西老宅的那十几年!”
“而非孤不如他人!”
“殿下输在起步,所以如果到终点的时候再去争什么都晚了。”
“因为您无论怎么追也不如别人快。”
“所以要想赢只能赢在半途。”
“赢在半途”
沈世永喃喃的重复了一边若有所思。
“你这里似乎要比那边暖和一些。”
沈蝉衣在椅子坐下来,搓着手看着拨弄着火盆的沈宁轻声说道。
“哦?”
沈宁抬起头看了沈蝉衣一眼笑了笑道:“只隔着三二十里地,老天是绝不会厚此薄彼的。”
“你若是真的感觉我这里比较暖和,或许是因为我这个人让人看了心里舒服?”
“不过说起来连我自己看着自己都觉着舒服。”
“你还是这么……”
沈蝉衣停顿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或许是找到了却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沈宁笑着在椅子坐下来看着沈蝉衣说道:“别这么早就觉着暖和。”
“我不过是才帮你倒了杯茶,往火盆里添了些炭,若是为你烤一次肉,你岂不觉着暖到心里去?”
“那你可以试试。”
沈蝉衣道。
“试试就试试我怕你?”
沈宁撇了撇嘴,然后这时大帐被人撩开,几个亲兵端着一盘穿好了的羊肉走了进来。
难得的是这寒冷冬季竟是还有鲜鱼,还有几样冒着热气的精致小炒,还有一大壶正烫着的老酒。
东西在桌案摆好,沈宁挽起袖子洗了手,便在火盆边坐下来将铁网架好。
“我说闻着怎么味道有些不同,你刚才加的是果木炭?”
沈蝉衣笑着问道。
见沈宁点头她有些感慨的说道:“我现在在想的是,一个人得好吃到什么地步,才会在出兵征伐的时候也带着果木炭,就为了闲暇时候烤肉慰劳自己的嘴巴?”
“好吃没什么……”
沈宁在铁网刷了油将肉串放好后说道:“好吃而不懒做,这是多么令人敬佩的美好品德啊。”
他将铁网摆满了一层肉串,然后神情专注的看着那些逐渐变了颜色的肉。
从小盆中将他亲手配好的调料刷在肉上,他的动作轻柔而舒缓,看起来不像是在烤肉而是在挥着一支丹青妙笔在纸面挥洒江山。
沈蝉衣看着他那么专注的烤肉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记忆中,一直有这个画面始于鄱阳湖。
那天一尾鱼半壶酒让她记住了这张干净清俊的脸,记住了那个专著烤肉的少年。
“我这次……”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宁摆手打断。
“你这次做什么来稍后再说行不行?”
“难道就不想吃一顿踏实痛快的饭?”
“你要说的可不是什么佐酒的妙语,此时若是说出来便是连肉闻着都不香。”
“好”
沈蝉衣点了点头道:“吃完了再说!”
他烤她吃。
一壶老酒喝尽精致的小炒也见了盘底,烤出来的肉更是一块没剩,都被两个人吃了个干净。
沈蝉衣拍了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舒服的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懊恼的事。
瞪了沈宁一眼埋怨道:“就不能不要烤的这般好吃?”
沈宁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心说这爱美之心和管不住嘴的事,看来是每个女子的特有品质。
“吃撑一些你才有力气说话,除非你觉得今天用很少的话就能说服我。”
“有时候说话也是极耗费体力的,比如今天。”
沈宁认真的说道。
沈蝉衣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你既然猜到我是来说什么的,何必非要用烤肉来堵我的嘴?”
“我说了不是堵嘴,是给你补充体力。”
沈蝉衣看着沈宁的无赖相摇了摇头然后极郑重认真的说道:“在我说正题之前还有件事跟你说……”
“虽然我知道依着你的性子,我说了也是白说但我还是要说……”
“不管世永做了什么他毕竟是你弟弟……”
“既然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希望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能不能放过他一次?”
沈宁没回答而是笑了笑反问:“同样的话你有没有问过沈世永?”
“没有”
“为什么不问?”
沈蝉衣无言以对。
沈宁叹了口气道:“因为你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如果将来我落在他手里的话,他绝不会放过我一次,半次也不会所以你不问。”
“倒是跑来问我难道你不觉得有些过分?”
“我不知道农夫和蛇的故事你知道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
“如果农夫不死以后绝对会见一条杀一条。”
“当然他死了,那么他就是个傻逼,明知道那是毒蛇还那样做,完全不值得同情可怜。”
“更何况同情可怜本就是最廉价无用的东西。”
“你这样跟我说是在逼我去做个傻逼?”
“君子……以德报怨……”
沈蝉衣觉得自己嘴里发苦,喃喃的说了几个却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君子?”
沈宁冷笑道:“我哪里长得像个君子?”
“这世间可有一个君子?”
“再说……为什么你不把话说齐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孔子他老人家是怎么回答的?”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世间能做到以德报德的已经少之又少,绝大部分皆是以怨报德才对!”
“偏偏你来要求我以德报怨……”
“谁来以德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