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近六千精骑击败四万稍多些的郑军步兵对于沈宁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值得骄傲得意的事。
事实上，即便击败了大郑国的皇帝甚至杀了他，沈宁依然不觉得是什么值得骄傲得意的事。
虽然那是一位皇帝，一位在大周之末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如今虽然稍有没落但手中兵力依然不下十万，那座高大雄伟的东都城还在左升泰手里攥得紧紧的，但这又怎么样呢？
沈宁心里的目标很高，到底有多高或许连他自己到现在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但不可否认的是沈宁心中现在的高度也远比左升泰要高。
最起码不是一位伪帝那么高，而且莫说沈宁心中高度，便是沈宁现在站的高度也左升泰要高不少，所以他又怎么会高兴于一场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小胜？
这话说的当真有些轻狂自大，便是如今已经隐有一统天下之势的大唐帝国那位坐在高高龙椅的皇帝陛下，只怕面对一场溃敌四万多人的胜利也还是要得意一下的。
四万多人啊，手拉着手站成一排能有二三百里长。
可站在一棵枯木边看着士兵们打扫战场的沈宁脸色平静到了让人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或许是经历的浴血杀伐太多了些。
死人，胜利，死人，胜利，这种事让沈宁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相对于胜利来说他更在意的是自己部下战死了几人，又有几人受伤，几人残废？
几个一身黑衣的密探快步走过来，凑过去低声在沈宁耳边说了几句。
沈宁听了之后竟是没有一丝惊讶，看他的表情似乎密探说的那事便是平常无奇理当如此一般，丝毫不会让他觉着意外。
他点了点头问道：“秦大家可是回来了？”
“禀主公，秦大家已经返程，只是那毕竟是沈唐的疆域内。”
“为了确保不知道是谁接走了老甄，甚至是为了确保别人不知道有人接走了老甄，所以秦大家下令将沈家老宅中的那些人杀了，然后放了一把火将那片宅子也焚了。”
“动静闹得比较大，秦大家需要绕路回来而且只能先奔草原，再从草原返回。”
沈宁嗯了一声道：“这一大圈绕回来没三四个月走不完，但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放松。”
“秦开泰，这次能查出老甄的事你功不可没，但还有件更重要的事你现在要去做，比起找到老甄劫回老甄更加重要。”
穿了一身莲花黑色长袍的秦开泰垂首道：“请主公吩咐。”
“带缇骑去接秦大家，活老甄死老甄先放在一边，重要的是秦大家必须是完后无损活着回来的。”
“她这次闹这么大的动静沈原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另外，派人用最快的方法往草原送信，让她们两个其中之一亲自带着狼骑去接一接。”
她们两个，自然说的便是呼乞那朵颜和乌溪其格。
秦开泰使劲点了点头道：“主公放心，便是属下粉身碎骨也断然不会让小姐有一点闪失。”
这次他用的称呼是小姐，而不是秦大家，或是秦大档头。
沈宁心里恍惚了一下，想起很久之前秦若薇坐着一辆铺了一层尘土的马车从草原行数千里崎岖到了东平郡，那个时候她的马车旁左边是秦开泰，右边是秦亨通。
后来秦亨通在沂水河畔替秦若薇挡枪而死，一晃数年竟是让人有些恍如隔世。
“去，你自己也小心些。”
沈宁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向大黑马。
秦开泰看着沈宁的背影，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密探转身离去。
沈宁走到大黑马旁边将黑刀摘了下来，抚摸着大黑马的鬃毛心里想着却是刚才秦开泰禀报的消息。
大黑马何曾被沈宁如此温柔的抚摸过，它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将脑袋转过来蹭着沈宁的手掌。
你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死了的，沈世永若是就这么死了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啊。
回去之后想来你自然会将上官文德的死推给左升泰，还是推给我？
想到这里沈宁笑了笑，心说也不知道你胆子究竟有多大。
若是逼一逼你，是不是你就会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四个字从沈宁脑子里跳出来之后他便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心说如此形容沈世永是不是有些过了？
逼一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家踏实了。
他低头看了看秦开泰刚才递给自己手里用铁水融了密封住的小铁筒，心里竟是隐隐生出几分忐忑甚至是恐惧来。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一刀将铁筒劈开。
刀锋将铁筒的封头削去，刀锋恰到好处的收回没有碰到地面。
将铁筒里的密信拿出来，沈宁首先确定这确实是秦若薇的笔体。
信很短，面写的却是一个有些老套但绝对让人心生唏嘘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叫吴雪琪的女子和一个被埋了的小男孩，还有一个叫沈原的负心汉。
沈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了三遍，脸色虽依然平静但呼吸却变得粗重了几分。
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密信点燃，沈宁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果然是这样啊。”
“我就说老天爷你绝不会让我舒舒服服踏踏实实的来这个大周当小马贼，无趣！”
“真他娘的无趣！”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这样安排故事情节才足够坎坷精彩？”
“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是件欢乐的让人雀跃的好事。”
“吴雪琪……你不过是个被老天遗弃了的可怜人。”
“而那个孩子似乎比你还要可怜一些，老甄就是那个负心汉手里的杀人刀啊……”
自语至此，沈宁忽然停住随即懊恼的骂了一声。
“贼老天，你真他娘的是个白痴。”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真的觉着有些麻烦。
就在沈宁带着精骑之前隐身的那座高坡后面，他带着宁军精骑离开后不久，一队百余人的骑兵从另一个方向疾驰而来。
这是一队看起来极精锐的骑兵，身穿着的是普通唐军的蓝色战衣，外面是灰黑色的皮甲，但只是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这些人绝对不普通。
他们虽然风尘仆仆看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但每个人的脸冷静平静的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可言。
风将他们蓝色战衣撩起来，能看到他们里面穿的都是大红色的衣衫。
隐隐还能看到红衣的绣着的纹路，似乎是一只展翅的火鸟。
那不是火鸟，那是一只朱雀。
为首的是个穿黑衣并未套着甲胄的汉子，黑巾蒙着口鼻只露出一双眸子。
在高坡后面下了马之后他便俯着身子几个箭步蹿了高坡，伏倒在草丛中看向高坡另一边正激烈惨烈的战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远处那厮杀的双方。
那队骑兵自动分成两批，一半没有下马按刀戒备，一半下了马也爬高坡，在那黑衣男子四周境界。
“这又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皱眉，喃喃低语道：“他怎么会让左升泰的骑兵围了？”
他身边一个亲信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他不放心来看看有没有杀了上官致远，不小心被左升泰去骑兵截住？”
“不关咱们的事！”
黑衣汉子忽然笑了笑道：“殿下只让咱们来查上官致远的事，咱们只需将查到的实情禀告殿下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事咱们无需插手，至于咱们大唐战无不胜的秦王殿下会不会阴沟翻船就这么轻易简单的死了，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他死了，对于大唐来说确实不算一件好事，可对于殿下来说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回身吩咐道：“去看看麒麟卫皇甫无奇那边，挖几个坟包而已怎么那么慢！”
他手下亲信笑了笑道：“那可不是小坟包啊，埋着最少六百名大唐精锐的骑兵。”
“六百人精骑，可以屠一个小县城了。”
就在这个时候，据此十几里外正是沈宁带兵屠了沈世永麾下两个裂虎营亲兵的地方。
百余名身穿黑色战衣的精壮汉子正在用手里的横刀当铁锹来用，埋了七百多人的大坑已经挖开了一半，翻出来的土都是灰黑色，由此可见当初有多少血渗透进了土里。
这些黑衣人没有套着大唐士兵普通皮甲，身的黑衣在前胸和后背都能清晰的看到用银线绣出来的图案，那是一头站在山石咆哮的麒麟。
虽然绣的颇为简单，但还是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坐在一边大石头看着手下人挖坑的汉子啐了一口扬进嘴里的沙子，恨恨的骂了一句：“黑石这个混账东西，一提挖坑他带着人就跑了。”
从腰畔将酒囊解下来灌了一口，他大声催促道：“动作麻利点，谁知道一会儿郑军会不会跑到这边来。”
“你们要是不想和几千骑兵拼命，就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土坑中的尸体都被清理了出来排在一边的地，皇甫无奇起身逐一辨认那些死尸，当将全部尸体都看过之后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没有上官致远，也没有上官婉白。”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惊喜，更多的竟是失望。
但是很快，他的失望消失不见。
“尸体的衣服全都剥下来，还有那架被拆散了的弩车也要带走，裂虎营骑兵的衣甲内衬里都绣了名字，沈世永绝对没想到这会成为他留下的罪证！”
“有这些东西在，上官致远兄妹就算没死也足够咱们秦王殿下头疼的了。”
“再说，那两个人不死，就是最大的证据！”
“大人！”
他亲信看了那些尸体一眼，有些惊讶的问道：“裂虎营的骑兵可是咱们大唐军中极善战的，怎么如此轻易的就被人屠了？”
“两个可能。”
皇甫无奇看着一具尸体脖子的刀伤叹道：“要么杀他们的人数倍于他们，要么就是远比裂虎营的骑兵还要善战。”
“说起来，便是咱们麒麟卫的人要如此干脆利索的屠掉六百人装备精良的裂虎营，没有两倍以人马也不可能做的这么干净。”
“麒麟，朱雀，玄武，白泽四卫中，以咱们麒麟卫战力最强。”
“朱雀，玄武主护卫，白泽卫主刺探消息，咱们麒麟卫主杀伐。”
“便是宫廷禁卫也不见得比咱们更懂杀人，可即便如此，想到屠杀裂虎营的那些人，我还是有些头疼啊。”
皇甫无奇有些感慨的说道：“怪不得殿下说，对宁王只可拉拢不可为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