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春秋易过,岁月无情难捱,又是惶惶四年过去了,靖国候府依然在莫煜坚守北凌的功绩中存在着。
靖国侯莫煜在北凌统领一支强大的边境守军,守了十年,五族六部几乎无人敢犯。皇城殷歌,靖国侯府声名显著。府里三代儿郎为国捐躯者十之六七。被称为北凌长城。
靖国侯府显赫,府里的几位公子小姐在殷歌也是颇受瞩目。
嫡长子莫子襄二十四岁,娶妻后育有一子。他和二妹子萱、三弟子蔺都是一母所生。四妹子期,五弟子恕是姨娘吴素兰所出。
如今子萱已近双十,子蔺子期已满十七正适合议亲。
子恕尚小,年底才十四。
自从莫府在鲜卑阵亡了三位主子后,就只剩下几门孤寡子女。
莫煜自从老侯爷去世便承袭了爵位,也就担起了莫氏一族的责任。如今大哥的三个孩子都在侯府,两位弟妹已去了城外的庄子,只把小一辈的三个孩子留在侯府的私学里。
大哥的孩子最省心,长女子鹃嫁给了礼部侍郎的嫡子。
次子子寒弃武从文,袭了官职,在文林院任学士,长子莫子敬一直跟着莫煜在北凌戍边。
莫氏一门从莫煜承上启下五代人的付出换来这门庭荣耀,手握朝廷三十万军队,还有如今的莫家军十万精兵。下一代也慢慢长起来了,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
莫家三儿三女的婚事就成了皇城瞩目的焦点。子襄成亲时还不显,到了莫家长房长女就是皇上赐婚,皇家不会允许强强联姻。
子期怎会不知,二姐年长至今未婚,从二姐及笄起就常被太后传召进宫。明则是因喜欢而陪伴,实则是向各世家权贵昭示二姐是被皇家内定了。可皇家圣旨却迟迟不下,京城那些有意求娶者左右观望,也不敢得罪皇家。
子期拉着子萱从祖母的春晖堂出来,收起刚才与她的嬉笑,认真道:“姐姐刚才提过,太子给你说什么了,是北凌战况吗?”
子萱点头:“还不能算是准信,朝廷也很久未收到战报。这次边境战事突发,毫无征兆,陛下又急招大哥和三弟驰援,我总觉得此事蹊跷。”
子期黛眉深锁:“战事一开始我就不踏实,总觉哪里不妥。郭笠贸然上奏,把大哥三哥调往北凌,怎么想我都觉得是阴谋。何况郭家势力颇大,又一向与我侯府不和,他能安好心么?”
子萱道:“这郭笠论家源也是大族,又是皇亲国戚,却是这般心胸窄。再说咱们家势力虽大,可是拿命换的。父亲远在北凌戍边,吃苦受累,他们怎不比?”
子期没再说话,心想,哪个君王愿意臣子功高权重?父亲弟兄五人用血肉拼来北凌十年的和平,如今只剩父亲一人。这几年父亲因权臣隔三差五的搬弄是非而有些心灰,也存了解甲归田的心。可时机却未到,殷帝才不会随便放走一颗能用的棋子。
子期看着二姐有些心疼,青春易逝,二姐哪能就这样老在闺阁,所以,府里就有了今春老夫人寿诞时的那场盛宴。也许,是那场盛宴惊动了皇室,惊动了郭家,才有今日的战况吗?
当时,莫煜请旨回京,广发请帖,京城的世家新贵,名门望族无一不到。谁都能猜到,莫家这是要暗里选婿招媳。实则给皇上提个醒,莫家忠于朝廷,可也不会忍受皇家的不尊重。
那一日,一向淡泊清雅的莫府空前的热闹,花园里莺莺燕燕花团锦簇。
练武场上,京中少年打打闹闹一派争强好胜的姿态。
谁不知道,莫府二小姐闺阁锦绣才艺不凡,更加温顺大气。四小姐聪慧异常活泼伶俐,二人兼有莫候的儒雅俊秀,大夫人的端庄秀气,吴姨娘的清丽明媚。
两位小姐容貌各异,却是出水芙蓉般的引人注目。再加上侯府的权势,就是庶出的四小姐子期在京中也是被人惦记着。
诸事忙乱有序,今日的主角莫家老夫人也一改往日的脾性,满脸喜色的接受各种祝福讨好,身为莫家最高的长辈她有这份责任。
这老夫人可不是一般的贵妇,阁老的外孙女,前柱国的长女。十八岁跟着夫君战场掠阵退敌。柱国公雷允桢五年前殿前直言被劝退回了原籍,之后,雷老夫人便在社交圈子隐退,一切家务也全权交给了莫煜夫妇。
莫府里从上到下都在忙,唯有子萱姐妹躲在竹文苑下棋。
见子萱心不在焉,子期连偷几子,让对方输的一塌糊涂。
子萱直愣愣的看着不可思议的棋局,一抬眼:“你作弊!”
“我哪儿作弊了?二姐输不起耍赖。”
子萱又认真瞅瞅:“不对,我会输这么惨?”
子期憋不住笑,把手里的白子扔到棋盘上,笑的前仰后合。
子萱明了,气鼓鼓看着她。
子期忍笑揶揄道:“好二姐,不怨我,谁知你眼瞅哪儿去了。呶,”她朝着临水窗格外:“是不是对岸那人把你魂儿勾去了?”
溪水对岸有几个少年男子正朝这儿走着,其中一人高挑个,身着太子服饰。
子萱脸一红,推着子期就走。
“这害什么羞啊,喜欢就直说,又不丢人。”
子期的话触到了子萱的痛处,当初太后和皇后都暗示过,那模棱两可的话,让子萱都不敢直面太子。偏偏太子又不是个小意周全的人,也摸不透他对子萱,对莫府的态度。
不管周围人怎么看,子萱却清楚,这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一桩婚姻。她可以喜欢,但嫁不嫁也是要看家族与皇家的平衡利益。
她把子期拉进屋里,一本正经道:“以后不许开这等玩笑,我与太子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
“二姐,”子期也收起玩心,认真道:“你真就一点不在意?也没有半点怨言?”
“什么?”子萱不明白。
“姐,你真不懂还是不想懂,与太子联姻皇后自是赞成,太子位初定,拉拢莫家有利无害。你可想过,为何太后一直把你圈在身边,又迟迟不说,那还不是为了郭贵妃。”
郭贵妃是郭笠的长女,育有皇长子和一位公主。而太后又是郭笠的姑母。
子萱点头道:“我何尝不知,太后召见就是幌子,她不想莫家与太子联姻,夹在太后和皇后之间,我能怎么办?皇权是天,就是父亲也不能违逆啊。”
子期看着正在过石桥的太子一行人,眼底沉郁凝重:“二姐知道皇后与太后和郭贵妃的暗里较量,却不晓得皇上为何放任此事?因为这场较量是郭笠与莫家的较量。”
“那,四妹如何看出?”
“皇上是从刀光剑影里夺得皇位,莫家和郭家都有从龙之功。郭笠是皇亲,又是文臣之首,莫家军功赫赫又掌军权,两边都让皇上忌惮。他不会倾向任何一方,只会把两家玩弄于自己手中,才不会对皇位有威胁。”
子萱看着自己的四妹,恍惚间觉得这不像是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庶妹。十七年闺中与自己相处,她哪来的这番见地?说话口气竟像大哥和三弟。
吉儿和蓉儿几乎是一齐跑进了竹文苑。
跑的气喘吁吁的吉儿叫道:“小姐,赵家大小姐和李家三小姐过来了,说要拉着小姐去碧落阁施展才艺。”
蓉儿喘了口气:“小姐,老夫人在椿晖堂要见小姐。”
子萱一愣,刚才祖母不是在见宾客吗,怎么这一会儿回了,还要见自己?
子萱、子期还未出门,两位官家小姐就已经进门了。
赵大小姐赵吟章,端庄略胖,柳眉桃腮。她与子萱平日契合,也算是闺中挚友。那三小姐李雯却是子期的欢喜冤家,见面打闹是常态,还时不时露出为子期两肋插刀的闺阁义气。
赵吟章在来竹文苑的路上,遇到风风火火要来揪子期的李雯,这才一起过来。
李雯拉了子期要走:“我们来了,你倒是躲起了清闲。我还作了幅画呢,不能饶你。”
赵吟章偷偷扯住子萱 把一方手帕递给她,上面一水的紫色丁香,因深浅不一而栩栩如生。
子萱欣喜:“你绣工越来越好了,不愧是太傅教出来的闺阁典范。刚才祖母唤我,一会儿你在花园角亭等我,我去找你。”
几人刚出竹文苑,迎头碰上信步经过的太子一行。
太子景翼早已不是那年来莫府吊唁时的稚嫩,二十四岁已经做了十年的太子,显得成熟稳重,至少给莫府的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
他看到对面一群女眷从一处院子出来,便问陪在身边的莫家三房长子莫子渊道:“这是何处?”
“这是二伯家的二妹住处。”莫子渊回答。
楚翼一囧:“是我之过,唐突了。”
“哪里,太子来府,已是臣子之幸。”
子期姐妹带头走上给太子施礼。
子萱一直低着头对楚翼道:“老夫人有唤,臣女告退。”
楚翼略略点头,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又转到子期身上。
这位侯府庶女的大名他早耳闻,也见过两次,尤其是那次吊唁时,这小姑娘胆色令他难忘。今日是第一次近距离见面,窈窕婀娜,清丽脱俗。一双眼锐利而灵动,就那么大胆注视着自己并无羞怯,倒让自己不自在了。
子期并未让太子不自在多久,挪开视线,低头告辞:“臣女告退。”
碧落阁在府内的凌洲溪水边上,朱廊绣户。宽阔的回廊内,粉红色茜纱层层笼罩,微风轻轻拂过如碧浪涌动。
子期边走边问李雯:“这主意谁出的,我从不在人前献艺,你不是不知道。”
说完转身:“说,不说就别想做我朋友!”
一向伶牙俐齿的李雯卡壳了:“是,是,吴姨娘,她不叫我说的。”
子期不禁心里‘哼’了一下,自己这个娘亲就是这样,小九九打的什么主意她一猜就知道。
纱帐内,丫鬟们早已放置好七弦瑶琴,一缕檀香袅袅沁出帐外。
子期身着红绡缠枝纹长裙,白色羽纱宽袖裳,一头乌发用一支镶金玉雕兰花簪绾起,别无饰物,更显得清丽脱俗。
李雯拉着子期坐定,像做错事的孩子,陪着小心。
伽兰就站在子期身后,自从跟了四小姐,她就像是子期的影子,她又不善言辞,与众丫鬟格格不入,每日只是恪尽职守保护子期。时间一长,别人也就习惯了。
子期隔着纱帐扫了一眼,朦胧中,那花园凉亭深处满座的男宾女客。近处是一帮闺中小姐,献艺凑趣是大夫人主意,这些世家门贵,也看好这次聚会,为儿女牵一门亲事也不错。
太子被一帮世家子弟围着讨脸。子期知道,里面除了秉莫煜之命相陪的莫渊,莫府族里不出阿谀奉承的人。
当然,自己的亲生母亲除外。她心里冷笑,脑子一闪,促狭的看了李雯一眼,抬手按上琴弦。
一声声悲凉凄楚的琴吟响起,令场中众人一怔。
琴声如泣如诉,身归国兮儿莫知随,心悬悬兮长如饥。
子期全神贯注于琴曲,情感溢满曲中,不觉泪盈,一种与生俱来的激愤涌进心底。高天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不来斯。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有祈天兮知无常。
越到后来,子期的琴声越加悲愤哀怨,一首胡笳十八拍被她注入了自己的情绪。皇天后土兮何处栖,鸳鸟折羽兮不复归。
楚翼一贯风轻云淡的笑容里骤起一丝波澜,这莫府的四小姐为何给人一种如此沧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