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话说猴王送走了诸葛村夫，随意瞥了眼在床头蜷成一团的银狐，便吹熄了灯，想当然地往床上大喇喇地一躺。那银狐立刻满脸嫌弃地抬起头，用前爪对着猴王脸颊轻挠了两下，不耐烦地呵斥道，“死猴子，这张床是本姑娘睡的，你去地板上睡，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嘛”。猴王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银狐，不以为然地嘟囔了一句，“小淫狐，啥时候等你化为人形了，咱再说男女授受不亲的事儿。别吵吵了，明天晚上你哥还要忙正事呢，赶紧睡吧”，说罢也不再理会银狐，兀自阖上双眼。“死猴子，你半夜最好老实点，若是敢对本姑娘毛手毛脚的，仔细我咬断你中间那条腿”，银狐龇牙咧嘴，故意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好的，哥等着你来咬哈，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客气”，猴王贱兮兮地回了句。银狐闻言眉头微皱，总觉得这猴王话里有话，一时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把身子朝床脚处又缩了缩。
一夜无话待到次日天明，话说慕容昕、呼延力早早起床收拾好了行李，原以为用过早饭后便要启程去临淄了，不曾想诸葛村夫却推说自己在海上一路颠簸，感觉甚是疲惫，竟好似这身体被掏空了一般，想在这镇上多休息两日再动身。慕容昕闻言自是无话可说，只是狐疑地盯着眼前这个红光满面的胖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诸葛村夫匆匆用过早饭，便火急火燎地带着子乔出了客栈，猴王则是让伙计将早饭送入房中，一人一狐吃饱喝足后，猴王方才带着银狐款款走出房门。慕容昕同猴王打了个招呼，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那银狐所吸引，得知这狐狸是猴王昨日在林中捡回的宠物后，她便主动蹲到银狐身前，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只活泼可爱的萌物。
银狐仰着脖子，目光冷冷地扫过，慕容昕那张妩媚动人的俏脸，心底却是没来由地泛起一股不耐来。眼见这女人竟还敢得寸进尺地伸手朝自己摸来，银狐立刻露出两排雪白的尖牙，喉咙中发出阵阵嘶吼声，弓起腰背蹬直后腿，做出一副要咬人的模样，把那慕容昕吓地是花容失色，“啊”的尖叫一声，若不是猴王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扶住，她此刻便要跌坐在地了。“这林中捡来的狐狸，虽有些灵性，毕竟野性难驯，没吓着慕容姑娘吧”，猴王满脸歉意地望着慕容昕，又朝银狐递了个适可而止的眼神。银狐此刻已是躲到猴王腿后，趾高气昂的瞪着慕容昕，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慕容昕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故作大度地说道，“无妨，无妨，可能是我刚才突然伸手，吓到这小家伙了”。
“诸葛村夫这小子呢，不是说今早便要动身去临淄的嘛”，猴王故意岔开话题，明知故问道。“诸葛公子说他这一路身心俱疲，想要在镇上多休息两日再走呢”，“我看他这身子骨，最近确实是有点虚啊”，猴王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顺坡下驴地说道，“反正都是要在这镇上多待两天，不如咱们今天接着逛街去吧，权当是我替这狐狸给姑娘赔罪了”。“既如此，那便多承公子美意了”，慕容昕莞尔一笑，与猴王一道联袂并肩朝门外走去，那银狐则是屁颠屁颠地跟在猴王身后，绿色的眸子中满是好奇与期待。于银狐而言，这是她下山后，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俗世的街巷中，每次进店她都好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瞪着一双碧眼痴痴地盯着，货架上那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啥都觉得无比新奇，完全就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当然最令她魂牵梦萦、欲罢不能的，还要数路边摊上，各式各样的小吃与糕点了，毕竟那些胭脂水粉、华冠丽服、香囊首饰之类的玩意儿再好，她一只狐狸也用不上，反倒是那些香气扑鼻的路边美食，更对自己的胃口。
话说猴王一行人在镇中走马观花地逛了大半日，直到太阳西斜方才满载而归，客栈大厅内，诸葛村夫和子乔早已在点好了一桌酒菜，专等猴王归来。众人围桌而坐，有说有笑的边吃边聊，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诸葛村夫率先放下碗筷，朝猴王偷偷递了个眼色，见猴王对自己点头示意，便扭头看向慕容昕，满脸堆笑地说道，“慕容姑娘、呼延大哥，我跟至尊公子还有子乔，今晚要出去办点事儿。你们慢慢吃，我们就先告辞了哈”。慕容昕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猴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诸葛公子，你早上不还说自己心力交瘁，感觉身体被掏空了嘛。你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这会儿不赶紧回房歇息，怎么还要拉着至尊公子出门呢，而且有什么事，是白天不能办，非要半夜去办的”。“呃，这个，其实吧，我这身子骨也还撑得住...”，诸葛村夫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搪塞道。
猴王见状则是笑吟吟地开口解围道，“慕容姑娘有所不知，其实诸葛公子这病啊，一半是累的，一半却是心病。他今天晚上出门不为别的，是要拉着我和子乔，陪他去这镇上的花楼喝酒。说起这花酒来，自然是夜里喝得，白天喝不得的”。猴王一席话说完，众人皆是哑口无言的楞在当场，气氛顿时变得颇为微妙，诸葛村夫委屈巴巴地望着猴王，如鲠在喉欲言又止；子乔以手扶额抬头望天；呼延力似笑非笑面色古怪；慕容昕脸颊微红、紧咬银牙，蓝色的双眸好似刀子般，先是狠狠剜了诸葛村夫一眼，复又看向猴王，眼神中满是失望；银狐则是蹲在地上，悠哉悠哉地用舌头舔着前爪，摆出一副看人出殡不怕殡大的模样来。沉默维持了足有数个呼吸，猴王依旧是那副神色自若、笑容可掬的表情，慕容昕黛眉微蹙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道，“既如此，那便不打搅几位公子的雅兴了”。
猴王笑着点点头，一把扯过诸葛村夫，拉着他朝门口迈步便走，子乔见状满脸歉意地对着慕容昕拱拱手，也起身告辞，那小银狐则是拖着尾巴扭着胯骨，早早便跟上了猴王的脚步。几人行至门口，诸葛村夫却是猛地想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猴王，试探着提醒道，“大哥，您就这么空着手过去嘛。要不您先回趟房间取了棍子...”，话未说完却被猴王笑着打断，“喝个花酒罢了，空手足矣，村夫，咱们走吧”。眼见着猴王执意要走，诸葛村夫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他死死扯住猴王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道，“大哥，此事开不得玩笑，要不您还是回房取了棍子再走吧，算我求您了”。“兄弟啊，都怪这狐狸嘴太刁了，非特么要吃活人。别说用铁棍了，就是单用拳脚，我也怕失手把人给弄死啊”，猴王心里吐槽了一句，混不在意的一把搂过诸葛村夫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无妨，兄弟且放宽心，只管随我来就是了，莫要让姑娘们久等”，说罢白便拽着诸葛村夫出了客栈。“我的亲哥哎，咱们今晚是去杀海贼，不是去喝花酒啊，你就这么一个人赤手空拳的过去，特么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啊”，诸葛村夫在心中叫苦不迭，整个人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失魂落魄的跟着猴王，踉踉跄跄地朝登州港走去。
夜黑风高、暗云遮月，一艘大商船用缆绳牵着一叶小舟，乘风破浪，直朝登州港外东北方驶去。猴王双手负在背后，静静地伫立在船头，双眼盯着远处的波涛，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银狐乖巧地卧在猴王脚边，专心致志地用舌头梳理毛发，只是那双碧绿的眸子中，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诸葛村夫仿佛认命了似的，垂头丧气地站在猴王身旁，脸上笼着层淡淡的哀伤，一个劲儿的在心中胡思乱想，“大哥的身后事须得办的风风光光、漂漂亮亮才行，等我回了临淄再给他建个衣冠冢，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了。至于那个慕容昕嘛，日后便由我替大哥代为照顾了，想必大哥泉下有知，也该无憾了”。
闲言碎语不表，一个时辰后大船便在海中抛锚，早有船工将一艘小舟泊在了船舷旁，正是猴王当初横渡东海乘的那艘。“大哥，那边便是码头了，离咱们大概还有十里路”，诸葛村夫抬手朝远处遥遥一指，颤声说道。猴王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拱拱手转身迈步欲走，诸葛村夫见状鼻头有些发酸，眸中似有泪光闪过，他深吸了口气，故作平静的问道，“大哥...，此去欲何？”，“接大腿，取富贵”，“如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猴王轻轻吐出几个字，便将那银狐一把揽入怀中，直接从船首纵身跃下。诸葛村夫只觉得眼前一花，双手撑着船舷探头向下望去，见猴王已是稳稳站在那艘小船上，解开了缆绳，朝自己挥挥手，便撑船离开了。诸葛村夫怅然若失地立在舷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夜色中那道逐渐模糊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洒衣衫。
“小淫狐，那岛上少说也的有二百多号海贼，你这小肚子，吃得下这么多人心嘛”，猴王一边划船，一边随口打趣道。“死猴子，这事儿不劳你操心，本姑娘自有办法。倒是你，一会儿下手的时候，可千万仔细点儿，别把人给弄死了”，银狐用一双前爪扒着船舷撑直上身，努力眺望着夜色中渐渐清晰的海岛轮廓。“得令”，猴王笑着答应一声，眸中闪着点点蓝芒，目光透过重重夜色，在远处的码头上来回巡睃，嘴中却是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话分两头，那陆飞手下有一个唤作乔芭的头领，数日前奉命，在另一片水域截杀诸葛家的商船，结果没有等到诸葛村夫，却是洗劫了一艘路过的客船。除了几个年轻的女子，整船的乘客都被乔头领逼着吃了馄饨，待到乔芭回岛交差时，其中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被那陆飞一眼相中，便选了她做自己第九房的压寨夫人。说来也巧，陆飞命人从黄历上选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要与那女子喜结连理、拜堂成亲，大喜的日子偏偏就选在了，猴王登岛的这一夜。此时寨中的一众头目和大小喽啰，都聚在议事厅内参加婚宴，陪着自家大王饮酒作乐，整个寨子也只剩下十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在外面站岗放哨罢了。
此刻一个身穿灰布麻衣，头裹红布的小喽啰，腰里悬着把钢刀，走在码头的木制栈道上，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道，“这群挨千刀的鸟厮，自己在屋里喝酒吃肉，却派老子出来站岗放哨，这特么不是欺负老实人嘛”。正说话间，那喽啰突听得耳畔呼啸声起，未及反应，便见一道黑影从斜刺里窜出，瞬间闪到他身前，探出一只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将他顺势提了起来。那喽啰眼中半是惊恐半是绝望，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双脚在空中胡乱踢了两下，便听见耳旁传来一声低吼，“不想死就别乱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懂吗”。喽啰闻言便立刻放弃了挣扎，艰难地点点头，那张被憋成猪肝色的丑脸上，满满都是求生欲。“岛上统共有多少人”，“不算后寨女眷，大概能有两百二十余号人”，“陆飞那厮现在何处”，“大王...呃，不，陆飞...那厮，今晚娶亲。除了十几个放哨的，其余兄弟都在寨中议事厅内，陪他喝喜酒呢”。
见猴王不再问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自己，那喽啰顿觉遍体生寒，流着泪苦苦哀求道，“还请好汉饶命啊，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双儿女...”。“放心吧，我肯定是不会杀你的”，猴王探出一根手指，朝他脑门上轻轻一弹，那喽啰便两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小淫狐，菜做得了，你趁热吃吧”，猴王朝银狐挑了挑眉，将那喽啰随手甩到地上，又指着远处的寨门说道，“我先去把那十几个放哨的都给收拾了，你跟在我后面，边走边吃就行，权当开胃了。最后咱俩在聚义厅里碰头，让你一次吃个饱”。银狐眉开眼笑地望着猴王，故意学着慕容昕的语气和姿态，细语轻声地念了句，“多劳猴哥费心，妹妹这厢有礼了”，说罢便站直双腿，朝猴王盈盈一礼。“小淫狐，你突然说话这般客气，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了”，“呸，野猪吃不来细糠，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死猴子，你一会儿动作麻利点，可别让本姑娘等太久了”，银狐狠狠瞪了眼猴王，满脸嫌弃地啐了一口。“得嘞，这话儿听着就顺耳多了”，猴王贱兮兮地摆摆手，眸中闪着淡淡的蓝芒，装作不经意地，朝银狐身后某个位置瞟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迈开大步便朝远处寨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