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眼见着远处骑兵撞在一块,双方骑兵荡起的烟尘中立刻就蒙上了一层红色,他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声自语道:“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看着你不爽。”
“你现在不敢动杀心自然留着你也有用,若是今日能脱困,难道日后你还起了拉拢的心思?”
“你不拉拢,自然有别人乐见其成。”
他回身对桥意和桥筠道:“走了,该咱们去收拾段达手下那四万步兵了。”
他往高坡下走去,在高坡下面,两千多精甲轻骑已经严阵以待,密密麻麻的在高坡下站着,像极了一大群令人心悸的猛兽。
沈宁往下走的时候,正在高坡下面看着野草却懒得进食的大黑马猛然抬头,见主人走下来随即欢快的叫了两声,撒开四蹄跑了过来。
大黑马的速度极快,沈宁却没有阻拦,在大黑马到了自己身前的时候身子一拧跃了起来,极潇洒的骑了上去。
近三千精骑跟在大黑马后面缓缓转身,如一条黑龙般离开了隐身之处。
郑军副帅裴从东率领四万余步兵一直没有动。
虽然段达带着八千骑兵追杀宁军精骑之后,派人回来传话让他立刻带兵跟进,可裴从东犹豫了再三还是选择了抗命。
之所以他敢这么干,一来是因为他在郑军中的地位比起段达来也不算低了太多。
当初在东郡和宁军司徒惊云激战月余,他便是领兵大将。
二来,他有私心。
裴从东虽然只是裴家远枝出身,但是个心思极缜密且不失圆滑的。
兴业十年的时候,因为平叛有功升任别将,再后来便被调入左升泰军中往东都征讨云清寨。
当时兴业皇帝刘武封左御卫大将军钟天石为河南道大总管,总领东都,河北,河南兵马征讨窦士城,沈落。
左升泰也受钟天石节制,但后来钟天石在拒马河战死。
刘武便封左升泰为河南道总管,这才有了左升泰后来称帝的资本。
裴从东是左升泰的老部下,自然极受重用。
与段达的投机不同,他算是左升泰的嫡系。
这次段达领兵北上,正是因为左升泰不信任段达才委他为副帅。
段达领骑兵去追景慎之,裴从东本来想劝也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对段达这个人他一直就有些看不起,当初左升泰领兵逼宫诛杀元文都,卢楚等人的时候段达掌管禁军,开了宫门让左升泰带兵进入。
虽然帮了左升泰大忙,但军中之人对他多有偏见。
裴从东本就不看好段达追击宁军精骑会有什么胜算,心让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吃些苦头也没什么坏处。
徐亮为行军长史,对段达极尽谄媚阿谀,却对他这个副帅不怎么看在眼里,这让他更是厌恶。
他下令大军按兵不动,修缮营地。
段达若是战而胜之归来,他自然有辞。
就有宁军偷袭大营,他不得不布防抵抗。若是段达战没……这支大军便是他了算的。
手里有着四万战兵,便是极大的资本。
左升泰已经四面楚歌,沈唐王朝已经继承了大周的正统,统一天下看起来也没几个人能挡得住,左升泰注定了不过是个历史时代的配角而已。
有这四万多人的战兵,裴从东就有了资本。
无论是投河北窦士城,投沈唐,最起码换回来一个四品将军,比起在左升泰手下做事也差不了些许。
这乱世之中,尤其身处在弱势的一方,他必须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裴家的能量很大,裴扬在兴业皇帝在位的时候就极受重用,满朝文武没人能出其右者,司徒冲病死之后更是没人及得上他。
司徒伯山逆弑兴业皇帝,江都的文武死了不下几百人,裴扬还不是好好的,而且做了大许的纳言。
再后来窦士城杀司徒伯山,裴扬又成了大夏的纳言。
裴从东虽然只是裴家旁支出身,但却深知世家的能量。
他既然是裴家人,又有四万人马,到了那儿都不会被冷落。
裴从东坐在大帐中有些发愁,心机会来的太快,谁也没想到竟然被他抓这么轻易简单的夺了兵权,连他自己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于是发愁,是投河北窦士城,还是投大业沈原?
投沈原看起来最是光明,可沈原手下大将太多了些,他投过去也未必重用,大唐的四品将军虽然稳妥踏实他却并不满足。
而投窦士城,虽然前路坎坷些但被重视的机会更大,毕竟裴扬就在河北,而且窦士城现在手里缺少将领!
可窦士城北面被景守信卡的死死的,南边被宁军顶住寸步难行。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大发展,至于杜伏威,裴从东摇了摇头喃喃道:“算了……还不如左升泰!”
正难受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大乱!
郑军弓箭手慌乱的集结起来,还没有将阵型列好疾驰而来的骑兵就已经进了射程。
郑军弓箭手统领是别将秦天柱,若不是他心里戒备着,担心宁军精骑去而复返下令士兵们不许卸甲松懈,只怕宁军精骑这次依然能轻易的突破防御杀入大营中。
之前被烧毁的营寨还没有修补齐全,鹿角,拒马也没有补充,宁军精骑果然又回来了,而且这次来的兵力竟然比上次来还要多了不少!
秦天柱抽出横刀,在弓箭手阵列前面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大声下令道:“抛射!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上千名弓箭手将羽箭送了出去。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但知道如果不拼死一战的话只怕死的更快,如果不能将宁军精骑逼着减速,如今一个骑兵都没有的郑军只有被屠虐的份。
弓箭手覆盖式打击对于步兵军阵来极有威胁和震慑力,对于速度飞快的轻骑来羽箭的作用降低了一半不止。
宁军精骑的速度太快了些,虽然防御力较弱但却将攻击力展现的淋漓尽致。
临阵不过三矢,加速向前的骑兵根本就不会给弓箭手哪怕多放一箭的时间。
第一轮抛射之后,秦天柱立刻大声命令道:“两轮齐射,放箭!”
按照正常的推测,骑兵进入射程只有射出三箭的时间,但因为有栅栏和拒马鹿角,虽然不全但也能阻挡一下,所以秦天柱以为能射出四轮羽箭。
按照他的预计,一轮抛射,两轮齐射,一轮攒射之后再退回去让长矛手顶上来,可他还是低估了轻骑的速度!
两轮齐射之后,骑兵竟然已经到了三十步之内!
没时间再射出威力最大的一轮攒射了,秦天柱立刻下令弓箭手向后。
这时副帅裴从东穿戴好铠甲已经带人跑了过来,大声命令着枪阵往前顶。
秦天柱大惊失色,回头大声喊着先让弓箭手退回去!
裴从东冷笑一声,心骑兵已经杀的这般近了,难还要等着你的弓箭手退下来?
弓箭手慌忙后撤只会将自家枪阵撞乱,骑兵黏在弓箭手屁股后面往里杀谁还拦得住?
有那千余弓箭手顶在枪阵前面,刚好做一个缓冲。
宁军的骑兵杀尽那些弓箭手速度也就降了下来,如论如何也不敢硬闯枪阵。
“卑鄙!”
秦天柱愤怒的狠狠的骂了一句,看着已经到了眼前的宁军精骑只觉得心里一阵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箭雨狠狠的砸了过来,宁军精骑离着三十几步远洒出来一片箭雨,随即竟是随手将硬弓弃了,换了长槊在手。
前面骑兵冲到营门处,从身上取下来绑了铁钩的套索抡起来勾住营门,数十名骑兵催马向后,轰的一声营门连着一片栅栏被拽得坍塌下来。
后续的骑兵爆发出一声咆哮,从坍塌下来的营门处如见了羊群的狼一样往里涌。
有弓箭手挡着骑兵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这一千多人的弓箭手就成了阻挡洪流的人肉沙包,防御力低下又没有长兵器,他们很快就被持马槊的骑兵一层一层的撕下来。
血流的太多了些,以至于脚下的黄沙都变成了一种让人看了不寒而栗的灰黑色。
弓箭手哀嚎着往后撤,却被后面同袍顶着寸步难行。
面前是宁军精骑锋利的马槊,后面是同袍冷锐的枪阵。
他们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尸体一具一具的倒下去,残缺不全,血肉模糊。
“往前顶!”
“往前顶!”
裴从东下令督战队催着枪阵往前顶,逼着弓箭手不得不靠血肉之躯去阻拦骑兵。
这战术虽然狠毒了些但绝对有效,宁军精骑的速度果然被挡着渐缓下来。
轻骑没有速度,在刺猬一样的枪阵面前只有被当靶子戳死的份。
所以骑兵在将领的指挥下缓缓往回退,试图拉开距离后再靠速度取胜。
秦天柱趴在死人堆里,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羽箭疼的咧了咧嘴。
他悄悄往营门旁边动了动让出道路来,然后钻进一具死尸下面闭着眼睛装死。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郑军大营后面一阵大乱。
另一队宁军精骑趁着郑军长矛手都顶在前面,从大营另一侧拽坍了栅栏杀了进来。
裴从东吓得脸色大变,再调兵去堵后面的精骑已经来不及了。
残阳中,一个黑甲黑马的骑士带着千余骑兵杀了进来,匕首一样将郑军大营刺穿。
趁着郑军大乱,前面的骑兵在景慎之指挥下再次发动了冲锋。
郑军的防御很快崩溃,宁军精骑犁地一样在郑军大营中一遍一遍的梳理着。
郑军只坚持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宣告了失败,五千余人被杀,余者皆溃逃。
之所以放他们离开,是因为沈宁让人大声呼喊:“奉大唐秦王殿下军令,对左升泰的人马不收俘虏,斩尽杀绝!”
这些人逃出去之后,不收俘虏的事很快就会传开。
宁军精骑打扫战场的时候,将受了伤的秦天柱抓住。
见他穿了一身别将甲胄,于是便将他押到了沈宁面前。
沈宁摘了黑盔刚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见一个别将被带到身前随意问道:“叫什么名字。”
秦天柱脸色惨白,忍不住颤抖着回答道:“败将……秦天柱。”
正喝水的沈宁忍不住喷了一口,擦了擦嘴角笑问:“你叫什么?”
“秦天柱”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