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陵微带诧异地望着她：“怎么……你不愿意？”
言兮微摇了摇头：“不是不愿，是不必了。”又低头浅笑着：“伯母已经下过聘了。”
仲陵越发惊诧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不知道？”
言兮瞧了他一眼，无语而笑：“要不说你是个呆子呢！”又道：“伯母送给我一只凤血石手镯，可比你这珠子值钱多了。”
仲陵长“哦”了声，怪道：“我在苦修栈道，你们却早暗度陈仓了。”
“在你这常胜将军面前，我们哪敢瞒天过海。”言兮笑道：“所以只好将明珠奉还了。”
“这本来就是送你的，回头就把它嵌在凤冠上，或者做成珠钗，又或者打个项圈，凭你喜欢，怎么弄都成。”
言兮想了想，便将锦匣收回：“既蒙厚爱，那却之不恭了！”
仲陵笑着“嗯”了声，顺势揽住她的纤腰，望了望她身后的剪子和绸缎，问道：“你怎么做起裁剪来了？”
“你说我少做女红，总要练起来不是。”言兮扁扁嘴，“女子无才便是德，字可以不识，女工却不得不做。”
仲陵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什么时候你也循起这种礼法规矩来了！老师自小把你当成男儿来养，况你看的书多，想得又深，谁敢拿这些道理来拘你。”
“我不考功名，又做不成名士宿儒，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言兮歪头想了想，道：“倒是女红方面该用些功，将来也好有谋生之技。”
仲陵望向她，道：“怎么，是怕我养不起你吗？”又手握成拳，抵在眉心，“看来现在的职位还远不够，还须再加把劲！”
言兮听了，低低笑了一声。
“别只站着了，这日头晒久了怪灼人的。”言兮指了指院角竹林遮出的一片阴凉，其中放置着一张凉榻，“去那边坐着吧，一会我给你缝个香囊。”
“真的？”
“你以明珠相赠，我总要投桃报李。”言兮瞧着仲陵目露惊喜之色，摇头道：“又不是什么稀罕宝贝，你高兴什么？”
“你从来没送过我这些，当然稀罕了。”仲陵道。
自古来，彼此有意的才子佳人常互赠绢子手帕、香囊香袋，以为定情之物。
他二人虽自小相知相识，情愫暗生，却不曾有过此举。一来言兮不做女红，二来也觉得如此落于俗套，于是二人倒似君子之交般过了这些年。
言兮不期仲陵是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没出息的模样，摇头而笑：“只是缝一个，不在上面做刺绣。而且你得把你收着的那个还给我，那个做的不好，也没完工。”
仲陵只讪讪地笑了笑：“再说吧。”
言兮回屋内取了针线篮子并绸布样子，又把晾晒在栏杆的香草兜了一捧，回身坐在凉榻上，开始比对样子，思虑如何着手。
仲陵坐在她旁边，看她极认真又略有些笨拙的样子，不免忍俊不禁，手握成拳放在唇边。
“别笑。”言兮嗔道。
“我没笑。”
仲陵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环望一眼四周铺陈晾晒的被衾衣裙，将青翠的庭院围得小小的，仿佛就是寻常的小户人家，微风吹过，好似就能听到窸窣的人语，在讨论一年的生计。
而她，就坐在自己身边，安静地做着针指。
“言兮。”
“嗯。”
“言兮。”
“嗯？”
“言兮。”
言兮停住针线，侧首望向他：“怎么了，只顾叫我？”
“没什么，就是想唤你。”仲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到你的声音，就觉得安心。”
言兮摇摇头，继续低头缝香囊。
“其实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在东海的时候，忙得没空给你写信。我就想，等回来的时候，亲口告诉你。可现在见到你，却偏偏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反正以后日子还长。”
仲陵握住她的手腕，轻声叹道：“是啊，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言兮见他眼神有些迷离，问道：“困了吗？”
他点了点头。
言兮便将他脑袋按到自己肩上，“困了就眯一会。”
“嗯。”仲陵缓缓合上眼皮。
眼前是翻飞摇曳的衣纱，鼻尖闻到阵阵药草清香，令人觉得格外安心舒适。
他努力地睁了睁眼，望着眼前梦幻般的场景，实在不愿就此睡去，可浓郁的睡思铺天盖地将他的神识淹没。
不过不要紧，以后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他如此想着。
言兮放下做了一半的香囊，目色沉沉地望着院墙。
“仲陵？”
“唔——”他梦呓般回应着。
片刻后，言兮轻声道：“没什么，你睡吧。”
脖颈感受着他温热的鼻息，慢慢地，越来越沉重而悠长——他是真的睡着了。
言兮小心地将针线篮子搁在脚边，双手托起他的脑袋，身子往旁挪了些，然后轻轻放在自己膝上。
她知道，他是真的累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根除为祸数十年的敌患，外人看到的是神话传奇，可现实是他奔波在各个州府、卫所之间，募兵、练军、作战、安抚伤亡遗孤，与各方势力斡旋，几乎是昼夜不停，全年无休。
小心谨慎，又要杀伐决断，他的心弦始终是紧绷的。而一旦放松下来，那隐藏在四肢百骸里的疲惫便会汹涌而至。
言兮轻轻地揉开他微皱的眉头，指尖却没有离开他的脸，而是慢慢游走到他唇上和下颌，略微有些硌手。
那里才刮净了胡茬，但细细看，还是能瞧出肌肤稍稍发青。
她不觉扬了扬唇角，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又去轻触了触他的喉结，硬硬的，还会上下滑动。
从前好似没有这么突兀，甚至都不记得是何时长出来的了，也不记得何时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浑厚了。
她玩弄了一会便罢手了，怕扰了他的睡眠。
冬日的午后是宁静而和煦的，就是太短了。
言兮望了望日头，不知怎地就偏西了。
但是没关系，来日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