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峥心微微一惊,说道:“能让龙前辈心心念念几十年,此人必定不凡。”龙惊雷豁然起身,站到望天崖边上,山风拂过,猎猎作响,只听他道:“玉家有女,生而不凡,自比烟霞。此人你没见过,但她名声响亮,你必有耳闻。”
龙惊雷回头看向令狐峥,眼神微漾,示意他猜上一猜。令狐峥暗暗揣摩着方才那一句话,心道:“玉家之女,自比烟霞。玉……烟霞……”他猛然一惊,叫道:“玉生烟,‘玉蝴蝶’烟姑。前辈想见之人是玉蝴蝶烟姑。相传,邙山派的玉生烟萝掌和玉生烟萝剑就是她老人家所创!”
龙惊雷眼中似有亮光闪过,嘴角含笑,微微颔首,道:“我要见的人就是玉蝴蝶烟姑。”令狐峥心中骤起疑惑,“龙前辈与玉蝴蝶烟姑有什么关系,竟让他心心念念几十年?玉蝴蝶烟姑名声虽大,但龙前辈‘玉面飞龙’的名头亦不小,他想见烟姑,大可自己去寻,为何要牵扯上我,且愿意以铁马交换?”
令狐峥心中的疑惑不解尚未问出,又听得龙惊雷说道:“我玉面飞龙一生,有三大憾事!其一是年轻时错过阿烟;其二是人到中年,为了这铁马与《六阴梅花经》,白白葬送了十个弟子的性命;其三,当年因师侄铜驼一面之词,多设了一个督山弟子,以致今日戴天山派内有掌山弟子与督山弟子两端之争,积疴多年,平白给我徒儿雪狮添了诸多烦恼。”
“如今我年事已高,心力不足,已无力处理掌山与督山两端之争。雪狮能否坐上戴天山派掌门之位,全看他的造化了。我那已故的十个弟子不能起死回生,而今我之心愿,唯剩阿烟,在我有生之年,要见她一见,与她说几句话。”
令狐峥心道:“龙前辈一口一个阿烟,如此称呼玉蝴蝶烟姑,足见他二人必定之亲密。”他壮起胆子问道:“前辈与烟姑是故交罢?”
龙惊雷面上微微一喜,答道:“我与阿烟自幼青梅竹马,情意相通,可惜造化弄人,我二人走散了。”令狐峥乍然听到如此江湖秘闻,大吃一惊,心道:“龙前辈之妻乃戴天山掌门花鳌之女花暖莺,当年夫妻二人甚是恩爱,妻女离世之后,龙前辈一生不复娶,至今仍传为佳话。怎的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竟是大名鼎鼎的玉蝴蝶烟姑。”
龙惊雷看到了他脸上的惊诧之色,笑道:“阿烟是玉家女,也是邙山派虎谈的外甥女,虎万里的亲表妹,当今虎不休也要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姑姑。我龙家原本住在邙山脚下,虽是无名小卒,却自幼与虎万里、阿烟交好,三人一道儿长大。”
原来三人还有如此过往,令狐峥作为后生晚辈,自然是不知晓的。龙惊雷又道:“阿烟啊,自小便是个美人坯子,她浅笑时,胜过清水出芙蓉,若是恼怒了,也艳压桃李。昨夜,我见到那鹿凤二女,一个丽若牡丹,一个灿若明月,都不如阿烟。阿烟之美,国色天香,真真应了那句话: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令狐峥对女子美貌,并不在意,极少品评对比,但听了龙惊雷这番话语,心中对玉蝴蝶烟姑顿生好奇,脑中不觉闪过鹿骄嵘、朱鹮衣、凤霜天、夏荷衣等人的样貌,暗道:“几位姑娘容貌姿韵各异,却皆是绝色,玉蝴蝶烟姑竟更胜几人三分,真是世间罕有的绝色,亦或是龙前辈爱之极深,情人眼里出西施。”
龙惊雷心绪神往,仿佛玉蝴蝶烟姑便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一般,又道:“五十年前,阿烟是名动江湖的第一美人,她的美貌,即便是月宫嫦娥下凡,也要逊她三分,难能可贵的是,阿烟武学天赋也极高。”他忽然看了令狐峥一眼,道,“你的武学天赋也是颇高的,但与阿烟一比,还差那么两三分。”
令狐峥颇是震撼,原来玉蝴蝶烟姑是一个集美貌与能力于一身的女子,他忽然想到了鹿骄嵘,便暗暗猜测:“能自创玉生烟萝掌与玉生烟萝剑的女子,必定是个奇女子。若烟姑与鹿姑娘生在同时,不知她二人谁更厉害些?”
龙惊雷沉迷往事,似已不可自拔,“我与阿烟、万里一道儿长大,到了十五岁,我便离开家,到外边闯荡江湖,立志要闯出一番事业来。先后辗转各地拜师,历尽艰辛,在十八岁时得戴天山掌门花鳌青睐,收为徒弟,带我上了戴天山。我上山那日,见到了师父的独女——花家大小姐暖莺。那日,暖莺穿了一件淡绿衣裳,头上簪了一朵小黄花,站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与众师兄弟比武,她一套隐鱼刀法使得普普通通,不过十五招,便败在大师兄手下,但她说起话来却如树上的黄莺般动听,却透着三分温柔,听起来十分舒服。”
“我拜入戴天山门下,得师父悉心教导,暖莺对我颇是照顾,她性情温柔和善,事事细心周到,一番相处下来,我与她日久生情。后来,我学业有成,想要返回邙山,向阿烟报喜,师父却忽然做主,要将戴天山派和暖莺都托付于我。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有如我再生父母,他的托付,我岂能辜负?在师父师娘的主持下,我和暖莺成亲了。掌门嫁女,女婿接掌戴天山,此事轰动了整个江湖,成亲当日,大半个江湖都来了,万里兄长也带着他妻子前来,阿烟却没来。”
龙惊雷脑袋忽然低垂,一口浊气长叹而出,道:“阿烟必是怨我的,我与她青梅竹马,我却另娶了旁人。造化弄人,我与她终究错过。我心里始终惦记着阿烟,如今年岁已高,愈发想念她,常常在梦中见到她。”
令狐峥已将来龙去脉听得清清楚楚,眉梢微微一皱,暗道:“原来龙前辈与烟姑青梅竹马,但后来又娶了师父之女,如此一来,倒像是他移情别恋,对不住烟姑前辈。若真是如此,烟姑应是不会轻易见他。”
龙惊雷喃喃而语,“龙行暮年意难忘,唯有玉蝴蝶阿烟。十五年前,我以为阿烟仙逝了,伤心难过了十几年;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阿烟好端端地活着,她还活着……我将雪狮立为掌山弟子,将戴天山交于他管理,便下山离去,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探得阿烟隐身之地。我要在闭眼归西之前,见阿烟一见,跟她说几句心里话。令狐小圣,你说,阿烟见到我,是惊还是喜呢?”
令狐峥忽然一愣,他那里能揣摩女子心思,何况素未谋面的前辈,便答道:“晚辈不敢妄揣烟姑前辈的心思。”龙惊雷道:“是啊,你从未见过阿烟,不知阿烟的脾性,自然不好猜测。”
令狐峥心中所想却是另一番光景:“龙前辈想见烟姑,是想弥补当年的遗憾,然情之一字,错过了便如云烟消散,又如何能弥补?”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与朱鹮衣,两人婚约已毁,击掌断情,固然痛心遗憾,但已绝不能挽回。“日后若鹮衣有难,我令狐峥一定会出手相助,但绝不会如龙前辈这般,千里迢迢前去相见,做什么弥补昔日遗憾之举,徒增两人伤感罢了。”
龙惊雷从衣袖中掏出几封书信,信封斑驳泛黄,多有残缺,他捧在手中却如握稀世珍宝,说道:“我闯荡江湖时,与阿烟常有书信往来,直到我成婚之后,她便断了与我的书信。这些书信,都是阿烟写给我的,几十年间,遗失了一些,如今只剩下这十几封,时隔多年,字迹早已模糊,乃至化了,我也记不清楚信中内容。我要拿着这些书信,到那梨花树下,去问一问阿烟,她可还记得?”
龙惊雷忽然看向令狐峥,嘴角笑意全是欢喜,说道:“陈年往事,尘封心头数十年,今日一一吐出,甚为畅快。令狐小圣,我要去见阿烟,还须有人相助,你助我完成心愿,这块铁马,我龙惊雷亲自送上太白门。”
令狐峥再得一块铁马,心中自然欢喜,但也存了些许疑惑,却大胆问出,说道:“多谢前辈对令狐峥的信任。令狐峥一定会襄助前辈,前去与烟姑相见。只是晚辈心中尚有一事不解……”
龙惊雷眼珠一转,示意他大胆问出。令狐峥道:“前辈想见烟姑,为何不让雪狮兄陪伴前去,而要找我令狐峥这个外人来相助?”
龙惊雷举起酒葫芦,仰头大灌一口,哈哈大笑,说道:“我戴天山内务,你一个外人,不甚了解。无妨,今日我便与你多说两句,他日我徒儿雪狮若有难,望你能瞧在我与你爷爷的交情上,出手助他一助。”
令狐峥点了点头,龙惊雷便道:“我要见烟姑,为何不让徒弟雪狮相陪,而要找一个外人,还以铁马相送。其一,因这块铁马与《六阴梅花经》,我先头的十个徒儿接连丧命,我便不再让任何戴天山弟子接触铁马。铁马一事,雪狮、雷獐、霜狛、雲猬四人一概不知。”
“其二,江湖中人人想要铁马,雪狮也不例外,他若知道我手上有铁马,必起修炼《六阴梅花经》之心,我不能再害了他。其三,戴天山派的掌山弟子与督山弟子两端之争,已到了你死我亡的阶段。我已年迈,精力有限,无力解决两边争端,故而不愿雪狮分心,我希望他留在戴天山派,在三位师弟的襄助下,能顺利登上戴天山派掌门之位。故而,只能另寻他人襄助。”
龙惊雷目光打向令狐峥,言语坚定,道:“这个人就是你。”令狐峥心绪一转,猜到了龙惊雷选中他襄助的原因。龙惊雷坦坦荡荡告知,道:“你因婚约一事,江湖名声一落千丈,又因铁马一事与营救倚天魔女鹿南风而与江湖决裂。我却深知你的为人品性与志向大愿,我与你爷爷是挚交老友,怎会不信他悉心教养出来的孙儿?铁马害人不浅,我留它无益,但若要交出去,最好的人选便是你。你也会因这块铁马,助我去见阿烟,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龙惊雷事事考虑周全,令狐峥心中佩服,他自也愿意襄助其完成心愿,见一见玉蝴蝶烟姑,便道:“多谢前辈看重,令狐峥一定倾尽全力。不知玉蝴蝶烟姑现在何处?”
龙惊雷道:“你随我去,便知道了。届时若遇困难,还须你出手解决。”令狐峥点头道:“是,不知前辈欲何时启程?”龙惊雷道:“即刻启程!”
令狐峥不由得大吃一惊,龙惊雷竟如此着急,只见他双臂一展,纵身一跃,落下了望天崖,身形飘忽如疾风,已行至十丈之外,说道:“令狐小圣,快快跟上。”
令狐峥当即展开轻功,飞落望天崖时,亦抖落了一身寒气,他提起一口真气,飘行出去,很快便追上龙惊雷,说道:“多谢前辈等待。”若非龙惊雷故意放慢脚步,他绝不会轻易便追上。
龙惊雷道:“你轻功不弱,行速快些罢!我二人早些下了戴天山,耽搁片刻,若让戴天山弟子发现了我,必定要来叨扰我,免不了让我决断昨日的掌山弟子与督山弟子之争,烦人得很。”
令狐峥加快脚程,却也问道:“前辈没见山上的弟子么?”龙惊雷道:“见他们做甚,若是被纠缠住了,何时才能去见阿烟?如今与我而言,见阿烟才是至关紧要之事。昨夜,我已见了雪狮,传授他最后三招入骨三分龙头钉。戴天山的事,就交给他几人去处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何必再多操心?”
话虽如此,令狐峥仍不免惊讶,如今龙惊雷满心满眼全是玉蝴蝶烟姑,竟将戴天山派抛之脑后!
龙狐二人轻功一起,很快便离了后山。龙惊雷离山心切,催促令狐峥加快脚程,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人已到戴天山脚下。
龙惊雷这才松了口气,与令狐峥在山道上稍作歇息,身后却忽然传来一急促的声音,“留步,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