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
浅眠无梦，粗浅的滋养后，像是换了档，进入低速行进的过程里。我也平复了，知道不会被束缚，但也会自然的在某一刻想要脱离。想必祁允奚也能放松下来了。
我坐在禅椅上，觉得可以了。起身，从冰柜提了水去露台。将木墩挪好，碳炉摆在上面，放好碳，点燃。等着。此时看着天光，日已西去，温度依然，但不猛烈刺目。摩挲着楠木，似有悠悠香气散出，不是古旧，而是新颜。我坐在琴凳上，只坐了一半。感觉到身后的来人，似是看到自己的坐处被个物件占了，站着不动，应该是使劲儿在打量吧。
我不急不慢的开了口：“古鼎样式的铁风炉，壁厚三分，缘口阔九分，内里有六分的空虚，涂了泥壁。不会被烫伤。”说着我指尖轻碰了一下，试了试温度。
我：“这炉子三足分别刻了字，一足‘坎上巽下离于中’，一足‘体均五行去百疾”，一足‘圣唐灭胡明年铸’。炉口内的三个支垛，分别铸了翟鸟、彪形、鱼形，代表着画了离卦、巽挂和坎卦，意思是巽主风，离主火，坎主水，风能兴火，火能熟水。”
祁允奚：“我位离卦，你为我贵人，因为你是巽。还需柔水才相合。”
我向铁壶注了水，不急着煮水。指了指盒子，说道：“想不想拆盲盒？”祁允奚走向了木盒。我随手拿起茶针在火上烤了烤递了出去。盒子打开时，祁允奚不出意料的是有些惊讶，而不是惊喜。
祁允奚：“你认识昨天饭店的老板？这茶具是昨天那套，对吧。”
我：“不认识。见过董事，但不记得。”
祁允奚：“你这里除了我再没人知道，对吧？你昨天是这么说的。”
我：“是。保安送上来的。”
祁允奚：“昨晚我觉得有车一直在低速跟着我们，所以我有意绕进了公园。我只是向你靠了靠，你走路的方向就偏斜了。但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
我：“嗯。”
祁允奚：“你可能有些醉了，说话很沉浸，没注意到周围。车是从饭店就跟出来的。”
我：“没事，赠与的人写了信笺，说是还给我的。想必是清理过的。拿出来吧”
祁允奚：“可以看吗？”
我：“看吧。”
祁允奚：“你叫空鸣师？那”
我：“空鸣，算是我的一个马甲。”
祁允奚：“来你这里，是真的巧合，对吗？”
我：“看样子，是要感谢这个赠与人的。”我轻柔的笑了笑。
祁允奚：“可能昨晚去见饭店老板时，见到这个人了，但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你，要这么奇怪。”
我：“缘尽，勿扰。”
祁允奚微微震了身子。感觉我要说出让人害怕的事一样。我拍了拍祁允奚的手臂。
我：“两个茶瓮，你挑一个吧。”
祁允奚OS：不会是要临别转赠？
我：“我们今天喝你挑的。”
祁允奚拿了小一些的。将木盒盖好，便放在地上，似是准备要坐上去。
我：“坐这里，你那样坐，今天下午都要我一直盯着你的眼睛说话吗？”
我伸出了左手，没有起身然后一起坐下的打算，但又不想太失礼。祁允奚轻轻握了我的手腕，缓缓坐下。
我：“可能挤到你了，但我这里实在没有合适的坐具了。”
我：“用不到的，就都散了出去了。剩下的四支银盏，你带走吧。”
祁允奚os：不是拿走五支吗？是要留下一对！
我：“你挑的茶，可能是宋茶，精细精巧，可能叫‘玉除清赏’，你看茶饼上的龙凤团，挺有古味的。”
茶有油膏渗出，太久了。我拿着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才开始煮水。我动作慢腾腾的备茶，看起来像是为了保证动作幅度小些，不打扰到身边人。
我：“醒醒茶，你也醒一醒。刚休息的还好吗？”
祁允奚：“挺好的，身体挺清爽的。”
我满意的笑笑。开始扯起闲篇：
“这是老茶了，不管它原来叫什么，姑且换作‘千岁茶’。等下喝千岁茶，可以先啜饮，就像品鉴咖啡一样，吸一点先感受感受。太老了，其实不适合再拿出的。不过也是难得，随遇而安，好吧。”
祁允奚os：是在让我接受吗？要说什么了吗？
我：“你想知道今日的茶与昨日的为什么不同吗？如果都是专为你而准备的话。”
祁允奚：“我想知道你。”
我微微感觉到左侧脸颊有气息拂过，这句话大概是含情而说的吧。
我：“好”
我：“算作脑补吧，以代入对方的视角来讲故事，不然以我的立场我会觉得不值一提，可以一言概之。”
祁允奚打断了我，说：“你先概括，我想听。”
我：“因果既定，借了人的欲念而呈现了出来，身处其中时会觉得自己尤为重要，实际上换一个人也会这样。”
“只是，当此时，谁会被调动。”我又补了一句。
祁允奚：“我希望我会是一直那个被调用的人。因为你。”
我：“嗯。可以。”
我：“现在我是说书人，请叫我‘空鸣人’！”
我右手拍了一下大腿，类作醒木击案。祁允奚笑了。我捏了捏腔调，讲故事。
空鸣人：“话说，某日我闲来无事找了一尚且谈得来的人，去聊聊看某事怎么获益，让工作室的小朋友们有点乐子。期间相谈甚欢，怎料突有一人造访，此人似是不请自来且满目慌色，气氛十分不好，与我对谈人面露难色，似是怕我发难，怎料我不作声，却起身要了主位，新开了一壶茶。示意来人坐下饮茶。”
空鸣人：“咳，此刻我便是那来人，听我细说，我遇到了什么。
我茶饭不思，似是中了邪，非要寻一人，漫无目的的四处拜访，已经月余。今天是无法了，跑到八竿子打不找的人面前，也只因这人发了朋友圈，说品茗，我看了照片后，嘴皮随即发干，心里就想着我也要喝，然后就跑来了。我平时也是个稳重的人，产业也好、资产也罢、人脉也好、人情也罢，我都是不缺的，做什么都有同道捧场，不会失了阵脚。我这情况也请人帮我看了看，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个所以然。只是今日，我因为一句话就直接消停了，这句话是‘我不记得你了。’，说的人也确实是个陌生人，样貌无奇，谈吐无奇，从始至终，也就只有这一句话，当时连听都没听清，还是后来反复回想，才确认是这话。我那天喝饱了茶，也就匆匆离去了。然后像是转运了一般，整个人很是爽朗。”
空鸣人：“这位看官，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如此奇效？”
祁允奚：“这人开窍了？”
空鸣人：“非也。且听，当事人如何自论。
我过了好久，遇到个上师，他说我路遇贵人，解了前因，了了后果，望我珍惜不离佛法。这话我听了一半，我不想皈依，对于我来说“入世”才是双全法，但前因和后果从此处我是知晓一些了，因为我借着饮茶机缘寻得的这道运势，遇到了一些新的人和事，加速了我心里所愿的事情，而这些人醉酒时向我吐露了些非现世论的内容，说我们曾共事过，但我因胆怯叛逃过，现在很感谢我成了更好的人。”
空鸣人：“闻人者，会否自入？觉得离奇？”
祁允奚：“不会，存在即合理。”
空鸣人：“是也，非也，故事里的人虽这么想，也会在酒后清醒时，去向直言相告的人求证，但那人再也不承认，反说怪力乱神。看官，你说事中人日后要如何自处？”
祁允奚：“这不是个问题，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不必记得‘所以然’。”
祁允奚：“空鸣人，您老讲讲，送的这东西又是何故？”
空鸣人：“看官也是妙人，确实‘不记得了’是真解。这些个物件，是故事里的人在之后的经历里，越是‘忘却’越是浮现的一些记忆碎片，因着财力找了出来，随着找出来的人与物，似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所以将以为与我相关的送了过来，说是为了告别，我压根就不认识。”
祁允奚：“你做了什么？”
我：“像现在一样，烹茶、饮茶。独特一点的就是‘闭嘴’，不想记得。”
祁允奚：“你知道这个人背叛的是谁？”
我：“可能？”
祁允奚：“背叛也是一种调用？被认为是不可为，所以用此法终止？”
我：“也许？”
祁允奚：“我，可为吗？”
我：“我愿以命相拥，不求欲念为载，但愿同命相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