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蝉衣的震撼不是因为沈宁知道了这件事,因为在娘子关的时候她便知道沈宁知道。
她震撼的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知道。
细细的区分的话她的震撼甚至不是震撼,而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愤怒。
这种怒火如果释放出来的话,不得会成燎原之势。
“这个也知道,那个也知道……这还算什么秘密?”
她脸色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惊的。
原本有些许沙哑但不失温婉的声音渐渐拔高,拔高到有些尖锐的重复喊了一句:“这他娘的算什么秘密?”
“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
沈子城摇了摇头极认真的道:“有时候并不是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才叫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但他们都不会轻易随便的出来,那么也可以称之为秘密。”
“只是这种秘密无论与不都带着点自欺欺人,甚至知道的人还会洋洋自得,以为自己攥住了一条别人的尾巴,而且都以为攥着尾巴就能控制那尾巴的主人,却都忽略了那可是一只强大的凶兽。”
沈子城笑了笑,用一种让人不免有些难以接受的语气和词汇道:“人们只看到利益,认为抓住一条尾巴就抓住了全部。”
“难道他们就不曾想想,就算是一条狗被人突然抓住了尾巴,也是要猛回身来咬一口的,而且这一口肯定咬的特别狠,特别疼。”
“忆安不是狗!”
沈蝉衣认真的道。
沈子城哑然,随即笑了笑道:“他自然不是,这世间到了如今还有哪个人敢说沈家的人是一条狗的?”
“如果沈家的人是狗,那么这天下间所有人都被统治着,他们便全部连狗都不如!”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蝉衣敏锐的从沈子城语气中闻到了一股味道,这味道中掺杂着无奈,悲凉,甚至还有一些令人心悸的愤怒和暴戾。
“世永杀了上官叔叔一家。”
沈子城攥了攥拳头,牙齿和牙齿摩擦发出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是一家,或许在世永眼里看来,除了沈家人之外的人都是狗都不如的东西。”
“杀起来没有一点犹豫和怜悯,甚至不会有一点负疚。”
沈蝉衣张大了嘴巴,表情僵硬的如同一尊石像。
“为什么?”
她问。
“为什么?”
沈子城忽然冷笑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如同大病初愈一般的白,白的有些可怕。
“还不是为了那把椅子?”
“他被丢到陇西老宅子里十几年,心里必然会有诸多不甘不平不满足,我都理解。”
“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他可以心平气和的做到这样,是他回到太原之后变了,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现在想起来,上官叔叔死了其实也算是咎由自取,或许对那把椅子的渴望和野心,正是他种在世永心里的。”
沈子城叹了口气道:“父皇给这颗种子浇了水。”
“父皇……”
沈蝉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一直到现在都不曾真正的看懂过他。”
“有时甚至在想,父皇眼睛里的亲情是不是比水还要淡。”
“这种话都不要再了,你以后不要以后也不要……”
沈子城有些痛苦的道:“憋在心里就好。”
两个人停止谈话的时候,正好马车在沈子城府邸大门前停了下来。
早就等在这里的仆从连忙上前将二人迎接了进去,就是冷着脸站在门口的魏征在看到沈蝉衣的时候,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今日下午的时候他在给太子礼,结果太子却极不懂礼貌的借口撒尿逃之夭夭,要知道以太子老成持重的性子什么时候搞过这种把戏?
但魏征看到太子是去接平阳公主的,心里便没了怨气。
因为这也是礼,只不过从不曾有人把这种礼写到册上。
他们进了门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的陇西沈家老宅的门口也来了客人,几辆马车停在老宅门口,守门的唐军立刻戒备的按住了刀柄。
而当他们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只是一个面貌美的不似人间有的娇柔女子,这戒备又松懈下来。
披着一件白色貂绒大氅身姿婀娜的女子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语气平淡的道:“麻烦你们通禀一声,就有人自大业来,要见老甄。”
她将一面腰牌递过去,守门的唐军首领拿过来看了一眼随即脸色一变。
“您从宫里来?”
他问。
绝美的女子点了点头,然后淡然的道:“请你快一些赶时间。”
火堆照亮了四周大概三四米方圆的一片土地,在光芒背后被驱散了的夜显得更加深邃可怕。
人们内心里其实都有着对黑暗的恐惧,就算是不信鬼神的人对黑暗也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所以人们敬仰光明,认为光明才是这世间最强大最正义的力量。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有着比夜还要黑的黑暗。
就好像每个人都在要懂礼貌,要文明,但每个人内心中里有隐藏着一份连自己都不曾正视过的暴力。
人们惧怕黑暗,又渴望拥有黑暗的力量。
火堆就算烧的再旺火苗再高也不是太阳,无法将整个黑夜驱走。
但火堆可以让围在它周围的人感到温暖,不管心里是不是暖的最起码身子是暖的。
地上铺了一张毡毯,沈宁斜躺在火堆边看着那升腾的火焰怔怔出神。
在他的右手边就是他那柄早已经让天下人都知道的黑刀,左手边则是一壶还没有打开的烈酒。
今晚沈宁很想喝酒,可在火堆边已经很久他却一口酒都没有喝。
“主公”
景慎之低声了叫了一句,他已经适应了对沈宁这个新的称呼。
他往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沈宁身边还有那两个坐在一旁似乎要睡着了的漂亮女子,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将话出来。
沈宁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他指了指桥意和桥筠道:“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可以当她们两个不存在。”
桥意幽怨的看了沈宁一眼,随即站起来拉了桥筠起身离开。
景慎之歉然的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主公……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什么?”
“知不知道……身世?”
景慎之问的很直接,因为他父亲景守信告诉过他,沈宁是知道的,但他必须确定一下沈宁是知道的。
“只是这个?刚才你很不绅士的赶走了两位漂亮的女士,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难道你不觉着愧疚?”
沈宁笑着问道。
“什么啊……”
景慎之有些无语道:“这个事情您还开玩笑,但臣知道您肯定明白这个事情的意义。”
“似乎稍微触及到这个问题的人都十分好知不知道,其实这是一件极无聊无趣的事。”
“这世间其实很少有所有人都知道但当事人自己不知道的那种事,就算想瞒都瞒不住,因为知道的人会得意,会想炫耀,就算他们憋的住一时难道还能憋的住一世?”
“秘密这种东西其实就和屎一样,当你憋不住的时候自然要拉出来。”
“既然是一坨屎,那么为什么非要那么在意它?”
“难道因为它能养庄稼?还是因为它够臭?”
这番话把景慎之的很迷惑,甚至有些恶心。
“这事绝不是养庄稼,而是涉及到了养天下。”
景慎之极认真肃然的道。
“说的好啊。”
沈宁笑了笑,忍不住拍了拍手。
“慎之,有件得问问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句实话。”
“您问”
“你父亲为什么要让你这边来?”
景慎之怔住,犹豫了一会儿如实回答道:“家父他在赌。”
“赌什么?”
“赌那个万一。”
沈宁听到这句话之后随即笑了起来,因为笑得舒畅所以眼神格外明亮,他在毡毯上坐直了身子,随手将酒囊抓起来拔起塞子喝了一口。
“今天终于找到喝酒的理由了。”
他。
景慎之心难道你刚才一直不喝酒,是因为你没有找到喝酒的理由?
可是喝酒就是喝酒,想喝的时候便喝,哪里需要什么喝酒的理由?
还是好话如好菜,可以佐酒?
就在他因为这个无聊问题分散了注意力的时候,沈宁却了一句让他震撼莫名的话。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万一。”
他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的道:“只有一万。”
震撼中的景慎之下意识的轻呼一声,心说父亲啊父亲,还是您看得深远,这次真的让您赌对了。
实力已经足够影响到天下格局的人,怎么可能仅仅是想去影响而不是霸占。
这天下间只要能力实力都达到了一定高度厚度,有几个人能忍得住那般至强的诱惑?
人性本贪,当年那个老道姑就是这样对父亲的。“
沈宁将酒囊递给景慎之,景慎之喝了一口道:“既然主公有这个心思,是不是应该早些动?”
“您自己知道,可您麾下诸多生猛人物却不知道,万一他们生出……”
“该知道的都知道”
沈宁笑了笑道:又不是白痴。”
他站起来,走到火光照耀的边缘处看着远处极浓烈的黑暗,想起最开始只是隐隐觉着后来便是越来越强烈的感觉,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到底那个秘密是不是你们想要知道的那个秘密,等秦若薇回来之后就知道了。
校事府的人查了好几年竟然才查到,陇西还有个参与过当年那些事的老家伙。
就在这个时候,在陇西沈家老宅的客厅里,已经足够老的老管家老甄身子微颤着站在那里,打量了一下那个站在墙壁前面赏字画的绝美女子。
他脸色变幻了一下,想起自己这些年一直暗中关注的那个孩子身边似乎也有几个绝色人物。
“姑娘……你到底是从大业来的,还是别的地方?”
他声音颤抖着问道。
“我是来接你或是带回去一个答案,从哪儿来有区别么?”
“有!”
从草原来,去草原之前…在大野泽。”
老甄使劲点了点头,似乎一下子恢复了精神。
“这些年一直在等以为死之前等不到了。”
“所有人都以老糊涂了,包括陛下,而为陛下做过的事情足够多,所以能容老糊涂都没死实在是件很稀奇很值得庆幸的事。”
“可即使老糊涂到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能忘了那件事。”
“之前,你或许应该做件事。”
老人笑了笑道:“你不觉得,应该去杀些人?”
绝美女子点了点头道:“已经在杀了。”
然后她看着老甄有些感慨的道:“你人已经很老了,可你的心还是那么硬。”
“不是硬,是麻木……这几年雪姑娘和那孩子老心里绕来绕去,早就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