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一早,凝寒起身,青迷早已在厅内候着。
见凝寒入内,青迷道:“师弟昨夜睡得可好。”
凝寒闷闷坐了,不言语。
青迷道:“师弟是怎的了。”
凝寒道:“没事。昨夜没睡着而已。”
青迷道:“有心事。”
凝寒闷声片刻,道:“算是吧。”
青迷道:“有何心事,愚兄替你解解。”
凝寒道:“你若真有那本事,又何必领我到这地方。”
青迷只轻轻笑了笑。
凝寒怒道:“你还有脸笑。这千字城多少民众,活着的,说好听的,安乐富足,无虑无忧,尽享富贵,说不好听的,不过是仗着国君安抚之心,不思进取,不务正业,只享着玩乐戏耍,糊涂一世,虚度一生。谁曾想,生前自以为无边快活至极,死后却落入无止牢狱之罚。这千字城立于此不知几千年,更不知多少诀氏治下之民遭这无辜作践落得永无转世之日。诀氏愚民之治,遭罪的却是百姓,你让我如何心安。”
青迷道:“原是这事。师弟何必上心呢。”
凝寒没好气道:“你这讲的什么话,莫不成入了修行一道,这尘世之事,这凡人之事,一概与自己再无干系不成。既无干系,又行走世间作甚,又逗留尘世作甚,倒不如寻个痛快地方,不闻不问不观不语,何必如今这般,自说自话。”
青迷笑道:“数年不见,师弟长大了。”
凝寒斜了青迷一眼,道:“这多少岁数了,还讲这些个。”
青迷道:“那年匆匆而别,愚兄心里,你还是如山上是那般未经世事。何曾想,你果真成长了不少。”
凝寒道:“你倒是让我越来越看不懂了。”
青迷只轻轻笑了笑,并无言语。
凝寒道:“怎的了。”
青迷道:“没甚事。外头呆了一夜,该回了。”
言罢,起身,拉起凝寒,出了门,施海市之术,二人一道回至内院。
青迷亲送凝寒回房,巫淳,涂云,韦泓焘一并急急接了出来。
青迷道:“师弟一夜未曾好生睡,好生歇一歇,我明日再来。”
言罢,吩咐了几句,转身离去。
巫淳伺候凝寒躺下,出了房。
凝寒独自躺着,却是睡不着的,干躺了一会,便起了身,出至厅内坐了。
巫淳见了,忙递上茶来,身旁伺候着。
巫淳道:“主子怎不再睡一会。”
凝寒道:“睡不着,干躺着也是累得慌。”
说话间,凝寒瞥见涂云立于廊下,手内持着长棍,韦泓焘门内立着,手内拿着鞭子。
凝寒道:“他二人这是怎的了。”
巫淳道:“没甚事,不过偷懒而已。”
凝寒道:“净说胡话,哪有这种偷懒法的,果要偷懒,你几个凑一块逗个趣,吃个酒,喝个茶,都讲得通。你看看他俩,就像是外贼要闯进来一般……”
凝寒顿时住了口,反将韦泓焘唤过来。
韦泓焘似是悄声对涂云言语了几句,近上前来。
韦泓焘道:“瞧我这眼神,主子在这,我愣是没瞧见,主子恕罪。”
凝寒道:“你二人站那作甚事。”
韦泓焘道:“没甚事。主子是知道我的,整日间就在这院里瞎逛,这逛累了,站站歇歇,涂云今想偷个懒,歇一天。”
凝寒也不理这话,直道:“把手伸出来。”
韦泓焘忙将两手藏于身后,道:“主子罚就罚,别打手啊。”
凝寒道:“伸出来。”
韦泓焘退了两步,道:“主子打就打,打哪都成,打了手,就干不了活了。”
凝寒也不听这话,猛的立起身,急上前两步,将韦泓焘一手拉至身前,一把将其袖子撸起。
只见韦泓焘手臂上,手上皆有些伤痕,虽是不重,却似被人挠的一般。
凝寒又拉过韦泓焘另一手,也有伤痕。
韦泓焘虽有扎挣,哪敌得过凝寒。
凝寒道:“这怎回事。”
韦泓焘支吾道:“就是不小心伤的,没甚大不了。”
凝寒道:“老实说,是不是那帮子东西又反了。”
韦泓焘道:“没有。”
凝寒又看向巫淳,道:“你来说。”
巫淳道:“主子别多心,没有的事。”
凝寒也不回他,复坐了,又将涂云喊至跟前。
凝寒道:“你来讲,昨日究竟发生何事,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凝寒见巫淳递眼色于涂云,凝寒道:“不必理他,你老老实实说来。”
涂云半跪下身,道:“主子既问,也没有必要瞒着主子,这是主子的院子,院子里的事,主子问起,自是要细细回禀的。回主子,昨日,主子与国师一道离府之后,这帮子人便是啥活不干,吃酒,赌牌,无甚不做。韦泓焘骂了他们两句,这帮子人趁着酒劲,便撒起欢来。我在后头听见动静,跑到前头,打了其中几个,这才镇住了。”
凝寒怒道:“真是反了他们了。”
话间,已然起身,直往外走。
三人忙将凝寒拦住。
韦泓焘道:“主子先别动怒,暂先坐下,听我说两句。”
巫淳拉着凝寒坐了,韦泓焘道:“有些事,主子可能不知道。据我打听,上次国师离府,也是这般,施个术法便去了,此一去,便是几年。国师去后,这全府的内侍,权当自个成了主人,整日间作乐寻欢。昨日国师和主子也是那般去了,他们还以为又要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自是又如从前那般。国师与主子今日回来,他们忙改过样子,自是瞒过了主子。”
凝寒道:“这帮东西,来日……”
凝寒长叹了一声,道:“也没甚来日了。”
韦泓焘道:“主子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凝寒道:“师兄不日便要离开,不知何时才得回来。师兄去了,我也该去了。我若去了,你们几个,我倒不知怎么安置。”
韦泓焘道:“主子要去哪。”
凝寒道:“我本奉命游历世间,也不知去往何处。你们跟着,倒是不便的。”
巫淳道:“主子若要去了,我就在这等着主子,等主子哪日寻着好的去处,我还有跟过去伺候的。”
韦泓焘道:“我不等,我要跟着主子一道去,既跟了主子,就要永远跟着。”
涂云道:“主子怎生安排都是好的,我听主子的。”
凝寒道:“你们去吧,容我好生想想。”
次日,凝寒起身,青迷已在厅上坐着。
青迷道:“师弟心事重,两日没好生睡了,也该注意身子才是。”
凝寒晃悠悠坐了,也不言语,也不吃茶,只默默坐着。
青迷道:“师弟这是怎的了。若有烦心事,倒不如讲出来,愚兄也好帮你拿个主意。”
凝寒斜眼瞧着青迷,道:“你能拿什么主意,还不是你替我造下的麻烦。”
青迷只笑了笑。
凝寒道:“你还有脸笑。你不日便要离城,你去了,我也不便在这府里呆着,也该去了。我若去了,他三个如何安置,带身边多有不便,遣别处心内不安,我如今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正因此犯愁。”
青迷笑道:“既是伺候师弟的,师弟带身边同行便是。”
凝寒道:“这如何使得。我这游历在外,前脚不知后脚向的,哪能让他们跟着我吃这种辛苦。我心里,倒是不忍。”
青迷道:“独自在外的辛苦,我也是知道的。有他们几个一路陪着,有些说笑,有些陪伴,也好过孤零零一个人行走于旷野间。师弟虽是游历世间,独自一人,毕竟行走匆忙,这些年,也不知错过多少春秋风光,漏掉多少冬夏别景。世间游历,不观风月俗景,岂不白走此一遭。”
凝寒道:“虽说是这话,可毕竟这么些年,我都是独自在外,这冷不丁有人一路陪着,倒有些不惯。”
青迷道:“现如今,不过他们三个人陪着你,若是来日人多了,你更受不得了。”
凝寒道:“来日再讲来日,这来日也不知是何时候。”
青迷道:“你就好生带着他们,坐着马车,一路慢慢行去,权当世间游乐,匆匆而过,着实可惜。”
凝寒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青迷又道:“你常年一人在外,还不知如何苛待自己呢,有他们伺候着,我这心里也安些。”
青迷忙将巫淳,韦泓焘二人还过来,道:“你二人可会驾车。”
巫淳摇摇头,韦泓焘道:“我以前会,如今,多少年不驾车了。”
青迷道:“无妨,有马车给你练着,练些日子,也便熟了。”
韦泓焘称是。
凝寒道:“师兄可是来作别的。”
青迷道:“不急,时候尚早。想着师弟生辰将至,也该好生贺一贺。”
凝寒道:“多少岁数了,还理这些个。”
青迷道:“你不理会,我可是要为你置办一场的。”
凝寒道:“你想办就办吧,我也拦不住你。等你离了城,我也便带了他们一道去了。”
青迷道:“这倒不急。涂云身手尚且生疏,此一离去,无人指点,岂不荒废;韦泓焘驾车也不熟络,如此心急,车马不稳,何其危险。师弟少说也要在我去后,再在此间待上个把月,待涂云身手略熟,韦泓焘车马平稳,再去不迟。我去后,这府里可就是你说了算,爱干嘛干嘛,与我无干。”
二日一早,韦泓焘便被青迷拉了去,外头请了两个车夫,教韦泓焘驾车之术。
凝寒见院内并无动静,便命涂云后院练功。
凝寒身边,整日也就巫淳伺候着。
至五月初五,凝寒生辰,青迷大摆宴席,仅兄弟二人入席。
青迷知凝寒不善饮,并未备多少酒水。
凝寒回至房内,巫淳,涂云,韦泓焘更是备下酒席,一道欢贺,连带陪涂云的武师,教韦泓焘驾车的车夫,一并受了赏。
又过两日,凝寒缓过酒来,青迷又至凝寒房内。
青迷道:“我明日便去了,独自出行,又不知路径,路上自是慢些。出城往北,路遇双岔,往北,途经青竹苑,往西,可至墨染门。愚兄先入青竹苑,再去墨染门。师弟西行,你我兄弟还得再会。”
凝寒应了。
管家进内,身后带着八九个人,抬进四个大箱子。
青迷道:“此四箱黄金,留作师弟使费,自用也好,赏人也好,若嫌不足,命管家取来便是。手脚大方些,也配得起师弟身份。”
言罢,起身离去。
青迷离城之时,未有与凝寒作别,独自出了城。
时至六月间,韦泓焘驾车已多娴熟,涂云武艺虽有些精进,时日尚短,不过多些看头,两武师又赠武谱予涂云,劝其多加习练,莫有荒废。
此月间,凝寒费黄金两箱,只为戏玩,又命管家抬来两箱,赏车夫,武师,一人一箱,亲送几人出府。
时六月初六日,凝寒换了寻常衣服,巫淳,涂云,韦泓焘也已收拾妥当,换了远行衣裳,包了包袱,备齐干粮,韦泓焘架一寻常装饰马车,涂云同乘于外,凝寒,绝尘,巫淳安坐车内,一道出了千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