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起了身,凝寒仍是闲着屋里吃茶。
韦泓焘轻拉巫淳至一侧,小声道:“我天生就笨,昨夜也不知主子受不受用,也没见主子品评如何的,我这心里头没底,你替我问一问主子,也让我安安心。”
巫淳道:“今早起来,你怎生不问的。”
韦泓焘道:“我本就不如你,你让我咋个问,主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弄得我,都不敢伺候主子了。”
巫淳道:“这本是私密事,本就私密着讲,到了夜里,你再问一问便是。”
韦泓焘道:“你替我问,我可不敢问,我怕主子怪罪,怪我伺候的不好。”
凝寒轻转过脸,看着二人,二人见了,忙走到跟前。
凝寒拉住二人,二人顺势蹲下。
凝寒道:“你们仨,各有各的好,你们也不必总想着要一般好,不一样的好才是真的好,要不留你们仨作甚,我留着一个不得了。”
韦泓焘道:“主子,你刚才,都听见了。”
凝寒道:“听见了。”
韦泓焘道:“这么小声,都听得见。”
凝寒道:“这声音自个跑我耳朵里来,我听不见也得听得见。”
韦泓焘道:“那……”
凝寒道:“听见了。”
韦泓焘一时不觉红了脸。
凝寒道:“这是怎的了。”
韦泓焘道:“都被主子听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凝寒道:“有甚不好意思的,都是男娃娃家的,没必要在我跟前遮遮掩掩的。”
韦泓焘道:“主子,我这不是……我……”
正说话间,青迷自外而入,道:“师弟好自在。”
巫淳,韦泓焘忙立起身。
凝寒道:“国师大人今怎空闲。”
青迷坐了,道:“也算不算空闲。城主邀我择空宫里一会,命我将冷师弟一并带上。可巧今个有空,城主也是有空,特邀师弟一并应邀。”
凝寒道:“国师大人自去便是,小弟没那兴致。”
青迷道:“不过就是见上一见,坐上一坐,赏个脸的事。若不想开口,不开口便是,有我呢。”
凝寒道:“不——去——”
青迷道:“莫不成师弟是怕了。”
凝寒道:“我怕——”
青迷忙将凝寒口掩住,道:“有甚可怕的。城主不过一凡人,师弟乃修行之人,这城里还有师弟怕的不成。”
凝寒道:“好歹换身衣服再去。”
青迷笑道:“这身挺好,我都没换,师弟又何必上心。”
凝寒道:“好歹备齐仪仗,总不能这么走着去,丢了你国师大人的脸。”
青迷道:“城主全套君主仪仗就在外头,师弟可满意。”
凝寒道:“去会一会这城主大人?”
青迷起身,道:“请吧。”
话间,已将凝寒拉起。
青迷道:“师弟身边也该有人陪着,你二人一道同去。”
巫淳,韦泓焘应了。
青迷携凝寒出了大门,上了车,巫淳,韦泓焘车后跟着。
行出一程,闻得外面嘈杂之音,凝寒不免往车窗望去。
但见一队人正出城而去,为首两人,一前一后,身骑白虎,前一人神采奕奕,后一人精神颓萎。
凝寒登时认出此二人,前一人正是兕相,后一人却是兕骨,见兕骨这般模样,凝寒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心里头满不是滋味。
青迷见凝寒这般情景,道:“师弟莫不是见着了故人。”
凝寒缓了半日,方将心情平复。
凝寒道:“这万兽林之人,怎到了这里。”
青迷道:“城主有心与万兽林重修旧好,特派使臣携城主手书拜会。前些时日,万兽林派使团造访,今日方才离去。”
凝寒登时变了脸色,道:“万兽林,又不知打甚主意。”
青迷道:“谁打谁的主意正是不知了,师弟何须在意。”
凝寒道:“万兽林,枉为人,这千字城,莫不是也要学他们不成。”
青迷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师弟何必计较。”
凝寒道:“我如何不计较。万兽林那番做派你又何曾见了,轻飘飘几句话就让我全不理会,敢情你也不当人了不成。”
青迷道:“师弟何须动怒。师弟本事再大,这世间事,如何能都管得过来,倒不如放宽心些,这可理的理上一理,能管的管上一管,这不可理的也便不去理会,不能管的也便不去费神,如此不好么。”
闻此,凝寒不禁白了青迷一眼。
行至宫门外,仪仗停了。
青迷起身,凝寒亦要起身,却被青迷拦下。
青迷行至车外,对巫淳,韦泓焘道:“你二人进不得宫门,便在宫门外守着。”
二人称是,行至一侧立着。
青迷复上了车,依仗复进宫门。
宫门掩了,韦泓焘抬头仰观,不禁多有感叹。
韦泓焘道:“这金碧辉煌的地方,总听别人谈起过,不曾想今竟见了,竟离得这么近,果真入黄金铸造一般,华贵,气派。”
巫淳道:“你若真有那心思,倒不如求一求主子,求主子托国师把你送进去,往后长长久久的待在里头。”
韦泓焘道:“你这话怎比我还毒。我才不去呢,挨那一刀,不知死活,即便活着,也甚是没趣,即便有趣,我又不是那鸟,整天关在这金筑的笼子里,活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在主子身边伺候着,长长久久的伺候着,至少还有你作伴。”
巫淳白了韦泓焘一眼,道:“又说浑话。我要是哪天没了,你还要跟着我去了不成。”
韦泓焘道:“你说的才是浑话呢。什么没了去了的,也不怕忌讳。”
巫淳道:“不过实情。今日活着,乐着,谁知明日可还有的活,可还有的乐。”
韦泓焘道:“呸呸呸,别说这丧气话,知道你见得多,历的多,也不至于这么咒自个。我不准你这么说自个。主子这般好,你肯舍得离了主子。”
巫淳道:“若是……”
韦泓焘忙打断道:“别说那主子命你离了的话。我猜着,主子才不会撵你出去呢。”
两人正说着,两兵士上前,道:“你俩别在这站着,虽是跟国师来的,也懂点规矩。那边有个凉棚,你二人到那边坐着去,有吃有喝,不比在这被这日头烤着强。”
巫淳施礼称是,韦泓焘跟着称是,二人一并行至棚内坐了,吃茶,尝果。
且说依仗进入宫门,又过三道大门,直入内宫。
青迷,凝寒下了车,有一群内侍上前叩礼相迎,引二人至一内殿。
观殿上金匾,上篆睥天殿三字,凝寒心内不禁一笑,心内暗忖,也不知何人起的这般既无文采又无气势只显狂傲又显自负的名字。
二人入至殿内,一人起身相迎,道:“国师,仙师,二位请坐。”
青迷也不施礼,径直坐了,凝寒见此,也不客套,挨着青迷坐了。
青迷道:“城主客气。”
凝寒方知,方才那人,便是千字城城主,诀明谭。
观诀明谭装扮,穿一身纯黑色生金绣纹冕袍,头戴一顶九珠冕冠。
诀明谭身侧立着一人,穿一身黑金软铠,怀抱一柄四尺长剑。
内侍献上茶来,青迷饮了一口,道:“好茶,城主又寻得佳品了。”
凝寒也吃了一口,没觉有甚滋味。
诀明谭道:“不过寻常茶叶,国师若是喜欢,孤送些与国师。”
青迷道:“多谢了。”
诀明谭道:“国师去了这些年,孤甚是想念,整日想着盼着,盼着国师早日回来,再替孤出些计策,重振威势。”
青迷道:“城主知本尊不愿参与朝事,虽有替城主谋划一二,也须城主明断。”
诀明谭道:“孤初登位时,国师曾替孤谋划,再起兵道,可这千字城,自古安于享乐,这练军的辛劳,实属难办。国师之策虽好,却也是难办呐。”
青迷道:“练兵不成,莫不是城主有意雇佣外族以充守军。”
诀明谭道:“孤正有此意,尚未施行,国师觉如何。”
青迷道:“本尊倒觉此为至危至险之举。”
诀明谭道:“还请国师明示。”
青迷道:“一郡之地,何其广阔,外雇守军,又不知多少人数。若来日有所乱事,外人毕竟是外人,如何愿殊死以护我郡之民,倘只远逃倒也罢了,只怕我郡平民尽遭其祸。此为其一。其二,我郡少与外有所交涉,农商文武皆为自足,如今广开金钱往来之路,怕只怕招来的只是觊觎城主库内金银的恶人,若如此,只怕祸事大起。”
诀明谭道:“国师言虽有理,只孤有雄心,势要一展大业。况千字城故步自封已久,也当广开纳贤之门,以求天下圣贤,以壮我千字城威势。千字城千年积攒,金银难数,世人何不爱金银,孤以重金,必有那文武之流相助于孤,孤之壮志,必耀目四国。”
青迷道:“城主雄心,本尊佩服。”
诀明谭道:“孤若能得国师长久扶持,此日定能来的早些。还请国师不要再做推脱。”
青迷道:“本尊本是山野散人,昔日算得城主与众兄弟不同,与尊父不同,心有志向,来日必有伟业,特助城主谋得此位,保城主之位安稳,尽除反叛之叔兄权臣。城主登位之时,本尊早已言明,本尊有心二助城主,却无三四之能。城主好意,本尊心领。”
诀明谭道:“着实可惜,以国师之能,一人可敌万军,一人可匹群臣,国师无此念,孤也不好强求。”
青迷道:“多谢城主成全。”
诀明谭道:“孤有闻言,冷仙师与国师同出一门,实力定是不俗。不知冷仙师可愿入我朝中,共图来日大业。”
青迷道:“冷师弟他……”
凝寒抢道:“谢城主美意。比起入朝,本尊更喜遍览四国山水,纵享四国风情,为官之事,实属强本尊所难。”
诀明谭道:“孤库内金银与冷仙师共享如何。”
凝寒道:“金银与本尊并无用处。”
诀明谭道:“仙师莫急着回绝于孤,今日不成,还有来日,来日同图大计,共享这天下繁华,仙师觉得可好。”
凝寒道:“今日事今日论,来日事来日计。今日便论这来日之事,何人知这来日究竟如何。”
诀明谭道:“仙师……”
青迷忙道:“城主见谅,本尊师弟不善言谈,多有冒犯。本尊回去再多劝两句。”
诀明谭道:“有劳国师。”
青迷道:“城主客气。”
诀明谭道:“孤有一事,还请烦劳国师。”
青迷道:“城主请讲。”
诀明谭道:“我郡北外,有墨染门,青竹苑两家,孤闻得,此两家一主文一主武,又文武同修,威名于外,却从不沾染世俗之事,孤甚是敬佩。若能谋得此两门相助于孤,来日必是一大助力。可惜,孤虽有派使臣前往,却是文不能及,武不能比,实属被看了笑话。国师乃是大能,文武皆为我等所不能,劳烦国师替孤走此一遭。若能谋得此两门助力,孤心里也便大安了,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了。”
青迷道:“此倒是小事。结果如何,本尊可保不得。”
诀明谭道:“国师可否先卜上一卦,以示结果。”
青迷道:“占卜之人卜不得自身。本尊曾替城主占卜,虽占得来日必展大业,只因来日与本尊相干,便再无法卜算。此二门亦是同理。”
诀明谭道:“着实可惜了。有劳国师。”
青迷道:“城主客气。”
青迷又道:“这些年,本尊命言默护卫城主,城主可还满意。”
诀明谭道:“甚好,忠于职守,日夜守于孤身侧,孤大可放心。唯一处不好,寡言少语,沉闷了些。”
青迷笑道:“他本性如此,倒也不必苛责。本尊时常不在城内,有言默护卫城主,本尊也是安心。”
诀明谭道:“国师既来了,孤已命人预备晚宴,还请国师赏光,尽兴方好。”
青迷道:“本尊却之不恭了。”
入夜,诀明谭邀青迷,凝寒入席。
席上,金灯华彩,金樽银箸,金杯玉碟,亮的刺眼,菜品丰盛,皆凝寒难得一见之物。
席间,乐舞助兴,乐伎善奏,舞伎善舞,醉眼朦胧间,凝寒瞥见,那浓妆彩衣之下裹的竟都是男儿之身。
凝寒醉道:“师兄,这舞伎衣装甚是华丽,因何偏是男子做这女儿扮相,辜负了男儿身,更糟践了女儿尊。”
诀明谭道:“仙师自外而来,我郡风俗恐难知详细。这女子何等卑贱,如何登得这大厅之上。男子之舞太过刚硬,女子之舞方是妩媚,方能显我富足之景。不得已,只得将这男子,自小便做女孩般教养,养出这娇柔身段,练出这清婉声喉,以乐宾客。这不过寻常事,数千年传承。”
凝寒道:“那也不怕他们忘了自个是男是女。”
诀明谭道:“有甚关系,不过是些个寻乐的玩意,何必在意。”
凝寒道:“城主也是男儿身,要不赏本尊乐上一乐。”
青迷忍住笑,道:“师弟可是真醉了。”
凝寒道:“醉了又何妨。醉了便可大口啐你。”
诀明谭道:“仙师若想寻乐,我这宫里大把的奴宠,俊俏的,和软的,轻柔的,妖媚的,仙师自个随意挑着便是,若还不满意,这冷峻的,刚毅的,坚实的,威相的,也有不少,随意享用便是了。仙师若是懒得自个挑选,孤亲自挑上百十个,明日送去府上,任仙师受用。”
凝寒道:“本尊偏不,就要你。”
说着,满饮一口。
青迷道:“师弟醉了,少吃一些。”
诀明谭道:“醉了也无妨,这宫里有的是地方供仙师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