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夜色下、空寂庭院中，一对男女正面向而立着。
两两对望的眼眸里，流转的，是他们自己才懂的心绪。
我确实不知道，裴玉珩让贺管家找借口大晚上的把我叫过来，却又一直沉默不语究竟是为什么。
是为了给我制造无形的压力么？还是在为他自己接下来的话做气氛铺垫？
我当然不会读心术，哪怕他此刻的眼神，并不如平时那样的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更不像枫白琴园的那晚似的，在不该平静时，也平静得让人血冷心寒。
可尽管如此，对于其中偶尔闪过的那些波动，我却依然猜不透其由来和背后的深意。
只是，若要比拼冷战时的定力，我从小到大还真没有输给过谁。
所以我与裴玉珩之间，第一次僵持的结果毫不令人意外，是他先败下了阵去。
只见他在噏动了几下嘴唇后说道：“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说话一如既往的简便，也保持了开门见山、用词能省则省的习惯。
但他原本低沉悦耳又不失华丽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竟变得有些干涩沙哑。
我想他如果不是病了，那就是接下来要说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
果不其然，在说完那句开场白之后，他就又不作声了，只继续定定地看着我。
不过这回我倒是猜到了他的意图，他应该是在等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主动开口追问他。
因为只要我暴露了自己急切的心情，也就暴露了自己一眼见底的城府。
那么他不仅会得到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还可以借机掌握谈判的节奏，为自己取得最终的胜利保驾护航。
毕竟一问一答或互问互答的模式，才是双方的谈话能够顺利进行到底的保证。
而其中越是沉不住气的一方，就越容易被另一方牵着鼻子走。
所以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很懂心理压制的那一套。
只可惜，我并不是什么单细胞生物，更不是一根筋和傻白甜。
因此不但没有如他所愿、忙不迭地递上梯子，就连眼神和表情都没有纹丝纤毫的变化。
眼见着他微微睁大了双眸、轻轻地挑起了眉梢、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惊讶时，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面瘫并非是你的独门绝技，只要定力足够，这世上谁都可以做得到！
裴玉珩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里叹气道，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至今还不满十九岁的小姑娘了。
或者说，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明明经历也不算太复杂、心思却极难猜透的小人儿。
只是，他猜不透别人，却反倒看清了自己……
刚才优沫踏着月光缓缓地向他走来时，就如同暗夜精灵骤然降世一般。
对方周身弥漫着的冰冷又魅惑的气息，只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心脏，连带着他的胸腔也有一种即将被炸裂的疼痛感。
然而过去半个月来的思念、夜不成寐时的渴望，却也是在那一刻，终于全都找到了归宿！
因此，哪怕深感挫败又无奈，他也必须承认，只要优沫当前，他就再也无法寻回自己曾经的冰山属性。
仿佛过去那个七情六欲皆断、心事杂念俱无、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裴玉珩，只是与他同名同姓的陌生人罢了！
“做我的女人，可以吗？”裴玉珩听见自己如是说道。
这是在他心底盘旋了多年的话，哪怕这个念头产生的最初，优沫还是个背着书包、穿着娃娃裙的小女孩。
但这却也是他一直都不愿意正式宣之于口的话，其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
不过枫白琴园里的那一晚，在很大程度上消弭了他的顾虑，也给了他以莫大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
只是，他父母和祖辈的期许、白明宇的劝告、以及自己所需要背负的责任，他都还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
所以诸如婚姻、公开的名分和其它相关的一切，他暂时都给不了优沫。
但好在那些都是虚的，并不妨碍他们做事实上的夫妻……
听到裴玉珩的那句话时，我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却仍然没有急于开口。
直到看见他在我的沉默之中，一点一点变得忐忑和不安时，我知道，我在等的机会，这个时候才是真的来了！
只是，我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高兴，心里反倒还有些沉重和难过。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对于这种畸形的不能见光的关系，其实是鄙夷排斥的、也是畏惧担忧的吧？
但是，我有退路吗？很显然，我没有！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我佯装考虑和犹豫了许久后，才终于给出了答复。
大概是破釜沉舟后孤注一掷的心境吧，令我此刻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略微尖细了一些，但好歹还算镇定。
在发现他对于我的回答先是一喜、后又皱起了眉头时，我当即再次开口，把自己想说的话都一次性说完：
“我的条件有三个，你能全部满足最好，不能的话，至少也要挑选其中的两个予以满足，否则，免谈！
第一，我要能随时出入裴园的自由；第二，我要拿回自己的证件、手机和银行卡；第三，我要参加毕业考试！”
其实我的要求，与跟他第一次谈判时提的大同小异。
那时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神情里还满是讥诮和嘲讽，但这一次他不悦归不悦，却没有当场驳回。
这是个好现象，说明还有商量的余地，不是么？
任由他抿唇揪眉地思忖了很长时间，我也没有催促，更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的紧张和迫不及待来。
可是说实话，对于他这张突然“活”过来的脸，我的私心里其实是有些接受无能的。
虽然他有表情的时候，我也不是一次都没看到过，然而他现在的模样，确实是我平生首见。
原来他一抿起双唇，两边的腮腺也会跟着轻轻地鼓起来么？
在蹙眉的同时，原来他还会习惯性地稍稍倾斜着脑袋么？
他那漆黑如子夜的眸色，仅仅是折射了些许的月光，竟然就会变得这样灿若星辰一般么？
而他天生微垂的眼角，在配合上这几个小细节后，令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似乎重新拥有了稚童的天真。
但这样的裴玉珩，落在我的眼里与其说像孩子，不如说更像一种大型犬。
嗯，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眼神无辜中含着委屈、姿态蠢萌中又不乏可爱的……拉布拉多，咳。
我拼命压下心中想爆笑出声的冲动，提醒自己道：严肃的谈判场合，必须要严肃地对待才行！
不然我今晚刻意摆出来的强势就会彻底破功，而刚才的那句‘否则，免谈’也会失去应有的威力……
“我都可以答应你，但必须划定一个范围。”正当我忍耐的极限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时，裴玉珩突然如是说道。
全答应么？哦耶，第二次谈判，我赢了，而且是完胜呢！
我小心地克制着自己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来，只挑了挑眉，无声地给了他一个‘愿闻其详’的暗示。
既然已经选择了端着，那就一定要端到底。
这就是所谓的‘天可以塌、地可以陷，但人设万年不能崩’的装逼最高境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