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鬼姬（一）
午初，龙城青楼。
今天的龙城青楼比以往显得更加热闹，因为今天来了一位贵客——龙城知府王大人。
王大人当然不是一个名字，那是一种尊称，代表了部下和寻常百姓对这位高 官要员的敬畏。
王大人的本名叫王小利，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有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名字。
对堂堂的龙城知府而言，小利这个名字确实显得过于小气了。贵为知府，哪能再去斤斤计较那些蝇头小利？
不过，王大人自己对这名字似乎并不特别在意，至少他没有刻意去把名字改掉。
有许多人，在有了钱、出了名以后，因为嫌弃以前父母为自己起的名字不好听，不够风雅，于是就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为自己改了一个新的名字。
还有些人认为自己长得不够完美，于是不惜花大价钱聘请名医圣手，为自己修整出一幅全新的、完美无瑕却连父母都会感到陌生的面孔。
相对于这种已经堪称是时尚的做法，王大人的表现确实显得有些另类。
不过，他自己不在意，别人却在意。
那些整天围在王大人身边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人对这种事情往往比别人、甚至当事者本人更加敏感。
他们觉得王小利这个名字非但不雅，简直是低俗，但是没有人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因为谁也不敢得罪这位在龙城之中可以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中年男子。
于是他们便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尊称其为“王大人”，对于王大人的本名，却竭尽所能地加以回避。
对这些围在自己身边的趋炎附势之辈内心的真实想法，王大人似乎是有所了解的，但他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他只是保持着自己一贯的亲切和蔼的微笑，让每个看到他这个笑容的人都如沐春风。
王大人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从十七岁开始进龙城府衙当上一名小小的衙役至今，他已经在这个勾心斗角的环境里打拼了整整二十五年。
能够一一击败那些实力强劲、手段各异的竞争对手，最终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王大人付出了太多，却也学会了更多，其中最大的收获或许就是他的这份淡定自如、从容不迫。
但是今天，王大人的镇定却被一个人打破了。
那是一个女孩子，从样子来判断，她的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
女孩穿着一条水蓝色的长裙，头上挽着两个小小的发髻，样子显得十分秀气。
凭心而论，这女孩虽然长得并不难看，甚至样子还显得很可爱，但绝对谈不上美丽，至于娇美、艳丽之类的词语和她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对王大人这种年纪、这般阅历的男子来说，这样的长相并不具备特别的吸引力，当然更不足以让王大人的定力动摇——除非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女孩有。
她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那一双楚楚动人、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王大人第一次看到女孩的眼睛时，这双眼睛里溢满了惊恐，因为她当时正被人追杀。
而这女孩为了逃避追杀，最终慌不择路闯进去的地方，正是由于王大人大驾光临而显得异常热闹的——龙城青楼。
11：黄老板
黄老板恭敬地站立在王大人身侧，脸上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
王大人今天突然光临，让她显得受宠若惊。
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虽然黄老板开的这家青楼生意一直很好，每天都有各种达官贵人前来，但王大人却是初次登门。
想必黄老板心里正在暗暗窃喜，因为这样一来她这青楼里的姑娘立刻就能身价百倍。现如今这世道，谁又会和白花花的银子有仇呢？
所以，当她看到有两个凶神恶煞般的打手追着那个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小姑娘闯进来的时候，一张堆满笑容的脸立刻就搭拉下来：万一搅了王大人的兴致，甚至惹他发起火来，还不晓得谁会倒霉呢！
所以，她立刻举起了白皙的右手。
* * *
青楼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当然也就少不了麻烦，开青楼的老板要想让生意长久，除了和地方官员搞好关系，以得到一些特别的照顾外，聘请一些有实力的打手护院来“罩场子”也是必不可少的。
有实力，这一点很重要。
没有真功夫，光靠厉害的嘴巴和吓人的长相是不行的，对那些特别麻烦的客人，有时候必须要采取一些特别的手段，这时就需要一些能靠得住的人选来上场了。
黄老板是个很精明的女人，虽然刚刚三十岁出头，却已经成为了龙城里的一号红人，她这家青楼的生意也一向很红火。
能够做到这般成绩的确不容易，除了黄老板善于上下打点、和地方官员相处融洽外，还要归功于两个人——甄有钱、贾霸天。
甄有钱喜欢打架。
据说从他刚学会走路开始，他就不断和人打架：父母，兄弟，邻居家的小孩，甚至是素未谋面的路人。
他总是随便找个借口就和人打了起来，到了后来干脆连借口都省了，上来就打。为了这个原因，原本好好的一个家被他给毁了。
打了人，当然要赔钱。
甄有钱的家虽然不算贫寒，但绝对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哪有那么多银子去赔给别人。于是他的父母先卖了许多家当，最后干脆连房子都卖了。
当他的父母终于被他气死、撇下不成器的儿子撒手归西，当他的兄弟纷纷远走他乡、和他恩断义绝的时候，甄有钱才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很傻——原来打架也要讲究学问，也要动脑子的。
甄有钱并不傻。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立刻改正。
他离开了龙城，拜师学艺。
名门正派不肯收留，他就加入邪派，学江湖中人不齿、却极尽犀利极适合于实战的邪派武功，而且做到了精通。
当甄有钱回到龙城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整天只知道打架的小混混了，他变成了一名终日沉迷于打架的武林高手。
这其中的区别就在于，普通人打架要赔钱，严重了还会吃官司，但江湖中人打架却是理所当然。
你打赢了，别人还会挑起大拇指夸奖你“打得好”，说些“下次也要加油”之类的话。
甄有钱也从被人唾弃、不齿，到如今一举被冠上了“英雄”、“大侠”等一系列闪耀着无限光芒的称号。
对这些白痴的人和这种白痴的逻辑，甄有钱背地里不知偷笑了多少次。但在人前他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需要这些人和这种逻辑，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打架。
贾霸天和甄有钱不一样。
贾霸天的家庭很富有，所以他从不担心把人打坏要赔钱，或者被官府抓去吃官司之类的琐碎小事。
那些事情甚至根本不需要他或他的父母出面，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就替他把打架后的这些麻烦摆平了。
那年头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没有什么麻烦是不能解决的，除非你得罪的是那些比你更财大气粗或者位高权重的大老爷。
贾霸天很精明，他从不开罪那些惹不起、动不得的人。
明哲保身，这是在任何时代都难能可贵的美德。
所以，贾霸天虽然也很喜欢打架，但他只捡那些没有权势、没有背景的人下手。
反正打架最终不过是要看到对方头破血流、哀告求饶的样子，以此来获得内心的一种满足感。
从这一点上来说，只要有人来供你发泄就够了。
就好像一个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男人，他完全可以到青楼去找个漂亮女人来发泄一下，没必要非得去沾良家女子，也省得日后惹下许多烦恼。
贾霸天和甄有钱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接受了黄老板的聘请，来到这座青楼替这个风sao妩媚的女人“罩场子”。
甄有钱是为了银子。
他只喜欢打架，对女人不感兴趣。
但他也要吃饭，吃饭就要花银子。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响亮名头不能当饭吃，身边那群阿谀奉承的家伙也不会把自己家里的银子拿来给你花。
他们围着你、奉承你，不过是想沾一些光、讨一些便宜罢了。要挣钱吃饭，还得靠自己。
于是当黄老板向他提出这笔交易时，甄有钱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贾霸天是为了女人。
他在追求黄老板。
黄老板本名黄小玉，但她长得却一点也不小家碧玉。
她的身体很成熟，一个女人身上该有的优点她全都具备，而且她还有普通女人没有的优点，或者说特长，那就是——风sao。
过分的风sao会让有品位的男人产生反感，但适度地、恰到好处地卖弄一下风sao，反而会激起男人的本能，勾起一个正常男人的无限遐想，而这正是黄老板的强项。
贾霸天就是被这一点所诱惑，于是他不遗余力地对黄老板展开了攻势。
可是黄老板的态度却很暧昧，没有同意，也没有明确地拒绝，她反而不失时机地向贾霸天提出需要聘请高手来“罩”着她的青楼。
贾霸天一听，立刻拍着胸脯说：“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于是，出于不同目的，他和甄有钱接下了同一份差事。
黄老板的眼光很准。她会看人，也会用人。
自从贾霸天和甄有钱来了以后，这座青楼再也没有客人胆敢惹事，即或有，也很快被无惊无险、不露痕迹地平息了下去。
* * *
黄老板的右手举起时，贾霸天正坐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喝茶。
今天这里的主角是王大人，所有人都围在王大人身边争相献媚。
身为保镖，贾霸天当然不会想去和王大人抢风头，于是他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冷漠地注视着这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他要对自己负责，也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负责。
甄有钱却没有这么认真。
他趴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睡觉。对女人丝毫不感兴趣的他在没有架可打的时候总是感到十分无聊，所以他靠睡觉来打发时间。
但是，黄老板刚刚打出暗号，贾霸天和甄有钱却一齐动了。
追赶蓝衣少女闯进来的两名打手在同一时间被人击中了后脑，连哼一声都来不及，两人“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上，全都丧失了知觉。
但他们身后却没有人。
贾霸天和甄有钱，一个坐在角落里喝茶，一个趴在桌子上睡觉，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事完全没有感觉。
只有眼尖的人才隐约觉得，刚才这两个人似乎动了一下，但究竟是不是真的动过，谁也不敢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