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顾鹏日记 8
一周后。
2007年12月23日，星期六，友谊商城地下游戏厅。
急赶慢赶还是迟了。
后悔没有选择地铁交通，图书馆和几个交好的宿舍同学前后桌，专注于教科书上划重点的内容，没有及时看到他的短信，出门晚了，以为出租车会快点，一路一堵再堵。
一步三回头，东张西望绕了几圈，没看到人。
掏出手机按向首行号码。
“顾——鹏！”
抬头相望，迎面款款走来一位身材娇小，容颜秀丽的青春少女。
“你好。”
顾鹏略显木讷地回应道。
来人十分眼熟，他在脑中快速过滤熟识的人。
“我变化有那么大吗？”
女孩诧异地望向对方。
“我和你连任了二年学校文艺节目的主持人。”
“刘莉！”
顾鹏脱口而出。
女孩抿嘴笑道：
“我一直记着你，你的毛笔字写得好，校门口宣传栏里时常展出你的书法作品，你助人为乐的事迹在我们那届声名远播，学妹学弟把你当成了楷模。”
“哪有！”
顾鹏腼腆的笑笑说：
“不好意思，光线有点暗，没一眼认出你。”
“今天巧啊！一连碰到老同学。”
刘莉抹了抹鼻头，垂肩的长发向后轻轻甩了甩，室内不太亮堂，不知是老板为了省电还是故意制造某种氛围，借助一旁屏幕的亮光，女孩额上盈盈的汗珠清晰可见。
顾鹏这才注意到刘莉身旁有一台大型的跳舞机，方才走去走来瞥见一位长发女子在跳舞毯上随着热烈的音乐节拍疯狂挥动手臂摇晃着脑袋，散乱的头发毫无规则地忽前忽后，他下意识多望了几眼，一会儿功夫女孩的身边围满了大人和小孩。
“以前只道你歌唱的好，没想舞也跳得这么溜！”
顾鹏言不由衷地应承道。
“像谁学的？你这么个实诚人，怎么学了医反倒市侩起来？”
刘莉轻笑着从跳舞机箱左侧一小块凹下的平面拿起一个银色的发圈，爽利地将头发在脑后三两下卷起束了个小髻，她脱去外套的乳白色夹克将双袖系在腰间。
“大学是一个小社会，我这种老好人吃不开，做的多，人家觉得你是应该的。”
“不讨喜就改嘛！”
“难改！”
顾鹏自嘲道，他随即转开了话题：
“你就读哪所大学？”
“我以为全校人都知道了，其实根本没人在意。”
刘莉苦笑着吐了吐舌尖说：
“上完高三上半学期我妈替我向学校申请了休学，这大半年都待在家里。”
“病了？”
顾鹏探询地问道。
“这里有点吵，我们出去说。”
刘莉先一步踏出喧闹的游戏大厅。
门口的走道里是一排黄色的娃娃机，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女生伫立在娃娃机的窗口。
“你说我玩这个是不是有点幼稚了？”
刘莉露出一抹浅笑。
“不会啊！人不轻狂枉少年。”
刘莉将游戏币塞入插口。
机器转动，手摇爪手，一次次落空。
刘莉凝视着娃娃机透明的玻璃窗似自语地低问：
“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再接再厉！”
顾鹏说着径直走到刘莉侧面的娃娃机旁。
“不试了。”
刘莉轻慢地吐出一句，她折转身含笑着问：
“你是不是进来找人？我看你走了好几圈。”
“没有啊！”
顾鹏双手插兜，摸着手机，想到要拨没拨出的电话。
“我见到Lucas了，你知道他回国了吗？”
顾鹏摇摇头道：
“我们很少联系。”
他的手心有些发汗。
“我当你们关系很好呢！那时经常看到你们俩同出同进校园。”
刘莉后退着倚靠在身后的白墙上。
“lucas好高，我要仰头看他，可能快赶上一米九了吧！”
“和我差不多啊！”
“你们见过了？”
“没……我瞎猜的。”
顾鹏结巴地应道。
“高二下半年Lucas转到我们班，女生各个兴奋得要死！但他只跟我们读了半学年，说好隔年要和我们一起参加高考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不从人愿，那个暑假不知在Lucas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们当时关系那么好，他有和你说过原因吗？”
“这个……我不清楚。”
顾鹏支支吾吾，他稍稍侧过脸，避开对方投来的目光。
“照理讲不会呀！你们那么铁的兄弟，怎样也该知会一声，要么……就是你见色忘友，顾鹏，你老实说那个时候是不是早恋了？偷偷交往了哪个女同学？”
刘莉调侃地问。
“高中最后一年哪敢呀！应付考试都来不及了。”
“说的也对，高三的压力只有经过的人才懂。”
刘莉顿了顿又道：
“Lucas说你考入了交通大学，顾老师一定很欣慰吧！”
“还好，高考发挥正常，和预估相当。”
“罗飞保送了外国语大学。他在我们班人缘很好，同学喜欢亲切地唤他‘罗胖子’。他在电梯口叫我，我没认出来，罗飞瘦了，准确来说是人变帅了，都说胖子是潜力股，此言非虚也！高中三年他给我寄了三封情书，我从未打开过，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休学前我在他台板里塞了一封回信，我说他是一个真诚可靠的人，我并不排斥他，但我喜欢可以敬仰的对象，我让他考上985减了肥再说以后的事。”
刘莉说到兴头上，她的语速增快，脸上泛起一轮红云。
“我好奇罗飞是怎么同Lucas成为好友的？Lucas不像你是个热心肠，他冷冰冰的，女生大半是看上他的相貌，他不近人情的个性劝退了一批拥护者，罗飞和Lucas在教室里干了一架，两人均受到老师的处分，Lucas检讨书上的语法错误外加七八个写错的汉字成为罗飞攻击Lucas的硬伤和笑点，罗飞说他的中文水平连小学生都不如，语文课上更是肆无忌惮地调笑Lucas的发音错误。”
“Lucas练过六年跆拳道，罗飞不是他的对手，Lucas肯定是手下留情了。”
顾鹏插嘴道。
“这可能是你们男生间的默契吧！越打越亲！他们成为朋友后罗飞顺道把Lucas拖进了他的五人小组。我和Lucas说罗飞在隔壁台球室，他扭过屁股就过去了。”
刘莉伸长胳膊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滔滔不绝和你说了那么多，今天的话抵我半年的量，和父母每日大眼对小眼，对着墙壁坐上一天，难得遇到你这个老熟人唠唠，顾鹏，没耽误你正事吧？”
“我能有什么正事？除了背书还是背书，成天应付接连不断大大小小的考试。”
“疯玩了一上午，回去吃中饭了！”
刘莉直起身，前后错开着挥动两下左右手臂。
“回见。”
顾鹏嘴上礼节性地说着，他斜眼看向门口右侧方向的台球室。
……
“喝你的怎么了？”
望着一脸痞气的Lucas，顾鹏一把取过对方手边的饮料对着纸质的吸管猛吸一口，冰凉的可乐冻得其胸口一阵心窝窝疼，紧接着反上一股凉气。
“谁让你交换了？”
顾鹏原位放下饮料，他的掌心泛白，合掌搓了又搓。
“大冬天你喝冷的？”
“习惯了！”
Lucas边说边将手上的饮料放到对方桌前。
“一定要激我吗？台球馆晾我2个多小时。”
“还记着呢？”
“看你们两个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眼皮都发麻了。”
“我以为你挺开心的，时不时殷勤地帮我们加水。”
“还不是给你面子，难道在你朋友面前给你甩脸吗？”
“手把手的教你不要，冷板凳是你自己要坐的。”
“好几双眼睛看着。”
“罗飞大大方方地教她女朋友玩桌球，到你我这儿就要避嫌了？”
“能一样吗？要不是他女朋友来了，你是不是还预备打下去？”
“快餐你帮忙点了，吃饱喝足，我乐得在一旁看你吃干醋。”
“吃你个鬼！说好三天后过来找你，你人影不见，打电话忙音。”
“说了在吴湖我不光你一个朋友。和五位老友重聚，天天酒局，夜夜笙歌。”
“信你才怪！”
顾鹏挑了挑眉道。
Lucas捂住嘴鼻噗嗤一乐。
“想到你正襟危坐看电影的样子就好笑！”
顾鹏瞅了瞅四周压低音调说：
“谁叫你小动作不断。”
Lucas抬起头咧嘴笑道：
“我只是手轻轻搭在你的腿上，看把你吓的！”
“轻点！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顾鹏低声提醒道。
他的一张脸红扑扑的，干净而纯净的眼眸里透着一缕青涩。
“我们这是特务在接头对暗号呢！”
Lucas拿起饮料“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这不是美国，这是在中国，两国的国情不同。”
“国外也没你想的那么开放，主要还看你自己的生活态度。”
“不和你强辩，我劝你以后少和罗飞那帮人在一起，在学校打架，打不过讽刺挖苦，没有赢得爱慕的女生，移情别恋后在背后说对方的坏话。”
“不要用有色眼睛看人，刘莉可不是什么好女人！说她偏执都算是客气的！你知道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吗？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和罗飞打那场架吗？说到底源头在你。”
“我能和你们扯上什么关系？”
顾鹏瞪着眼望向对方。
“还记得学生时期我和你谈起过有个女生对我展开强烈的攻势吗？一周三封信，隔三差五不是送点心就是送糖果。错就错在我不该断然拒绝后还收下她的礼物，那天早上你来不及吃饭，课间休息见你晕晕叨叨好像有点低血糖，我转身回教室从台板里取出那盒饼干在走廊递给你，一回头看见她的侧影，她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目光尖锐而狠烈，我想她一定是恨我辜负了她一片情意，没想到她会在罗飞面前用尽恶毒的语言诽谤和诋毁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弱女子，罗飞充当了她的打手，我知道事出有因，所以没对罗飞下重手，但罗飞受到了刘莉的蛊惑和怂恿，课上不断用言语挑衅我。”
“你都没和我讲？”
“说了又能怎样？你会相信吗？”
“刘莉那么个娇小可人的女生竟然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知人知面不知心！”
Lucas咬了几口牛肉汉堡继续道：
“那天中午我约罗飞出来把事情点破，他说愿意为刘莉做任何事，既然如此，我问他敢不敢当面示爱，他说敢！于是冲动地跑回学校，得到的却是对方的羞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刘莉肆意谩骂，你很难相信那些污言碎语是从一个弱女子口中吐出来的，罗飞的自尊被刘莉踩在脚底狠狠碾压！连着几天罗飞没来上学，等同学全走后，我将那张笔体娟秀、文字热情似火的情书贴在讲台前黑板的正中。”
“刘莉的病是不是源于此？”
“她是受害妄想症，那是她家族遗传。”
“你和罗飞就这样成了朋友。”
“他算是患难见真情吧！”
“理解。”
“你先理解我吧！字里行间写的情真意切，却经不起现实的打磨。”
“除了我你还有诸多选择，你的涉猎广泛，社交圈大，我一旦迈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我越是珍惜你，越怕失去你，所以我宁愿做你的朋友。”
顾鹏蹙紧眉头说。
“我不想仅仅只是朋友你明白吗？”
Lucas三两下解决掉剩余的半块汉堡。
他折转身从挂在椅背上的羽绒服侧袋摸出一张门卡反手放在台面上。
“半溪酒店402房间。我守到今夜零点。”
“我和你一道走。”
顾鹏随即站起身。
“你不怕旁人的眼光了？你的同学，我的同学，顾老师还有我的父母，前进路上我们还会遇到大大小小的阻碍，你跨的过去吗？你冷静地好好想想，别急着答复我。”
Lucas低缓地说道。
顾鹏踌躇在原地。
“我不怕前路艰难险阻，我怕的是你举步不前。”
Lucas沉声的说罢大踏步向外堂走去。
顾鹏脑中空白一片。
半小时，一小时，一个半小时……
一阵清脆的短信提示音，Lucas发来一条彩信。
一个小小的圆形乳白色蛋糕上点着三支蜡烛。
留言写道：等你一起许愿。
一股暖意瞬间席卷胸膛。
联想几小时前从影院出来，坐电梯直到地下一层。
游戏大厅，实景演示摩托车。
昏暗灯光下。
被Lucas紧紧拦在怀中，粗重的呼吸贴在耳畔。
屏幕音响带出“呜呜”的快速骑行，心脏“通通”地剧烈跳动。
身体随着车道左右摇摆，或直行，或绕过一个又一个急弯，直到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