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慕容风（三）
午时初刻。
龙城一家雅致的酒楼之上，一双久别重逢的男女正在对坐欢饮。
一杯青梅佳酿饮下，慕容风提起酒壶，就要往潇湘雨杯中添酒。
潇湘雨秀眉微挑，说道：
“公子，还要喝么？虽说这酒是人间极品，你我功力又远非常人可比，但这般喝法终究对身子有损无益。”
慕容风轻轻一笑，凝目注视潇湘，只见这酒后佳人凝脂胜雪、晕生双颊，真正是娇美无限、楚楚动人，心中不由得一荡，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细腻柔滑的手掌。
潇湘雨面上一红，轻轻往外一挣，但手被慕容风握得紧了，一下没能挣出，只好任由他握着。
只听慕容风轻声说道：
“湘儿，你我这些年来尝尽离别相思之苦，能够在今日重逢，实在是莫大的福分。和你相聚的每一刻，我都觉得无比珍贵，能与你对酌美酒，更是人间极乐之事。在我心里，便是同你喝尽这城中的美酒，仍是觉得意犹未尽。”
没料到慕容风表白得如此露骨，潇湘雨顿时满面飞红，轻轻挣脱手掌，低下头玩弄手里的酒杯，不发一言。
看着她一付小女儿娇羞腼腆的神态，慕容风心中喜悦无限，心道：能得佳偶如此，纵然让我今日便死去，也不枉此生了。
过了良久，忽听潇湘雨说道：“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慕容风听她说得郑重，微微一愣，道：“你我同心，便如一人，有什么话不能开口？”
潇湘雨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慕容风点头，柔声道：“说吧，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潇湘雨道：“公子，当今皇帝陛下曾亡你部族、害你亲人，当年你也曾对他恨之入骨。如今你艺成出山，神功盖世，有没有想过要报当年的杀亲之仇、亡族之恨？”
慕容风一呆，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问题，当即沉吟说道：
“湘儿，其实这件事在我心里面已盘旋了很久，每次想起，总是心乱如麻。
所谓杀亲之仇、亡族之恨，固然不共戴天。同样令我含恨的是，若不是因为那一场刀兵灾劫，害得你我幼年命运多舛，我与你也不会分离如此之久。说不定我早已娶你做我的妻子，又怎会让你苦候多年，受尽辛酸？
每当思及此节，总令我耿耿于怀，余恨难消。
但有时转念一想，为君之道应轻己利而重国事，皇帝陛下虽吞并我族落土地，却只在争战沙场时杀人，事后仍能善待我族的子民。
当年他曾对我恩师鸣剑阁主言道‘自古皆贵王室而贱百族，朕独爱之如一，若各种落依朕如父母，朕必当爱之’，此语深合我心。
眼见天下百姓不分族类，皆能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听闻京师内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足见陛下所言非虚。
他既是真正的有道明君，我又怎能为一己私仇而忍心加害？
若陛下一死，百姓再无依靠，届时必会有野心勃勃之人起兵争权。刀兵一起，杀劫不断，天下再无太平可言，那我可就百死难赎其罪了。
何况，如今我非但从恩师处学成绝艺，更能有幸与你再续前缘，昔日的恩恩怨怨，不如随它去吧。”
潇湘霍然抬头，一双妙目对他凝视良久，终于悠悠说道：“我万没想到，你……你竟是这般胸襟广阔。若换成是我，一定做不到的。”
慕容风微微一笑，道：“湘儿，你又何必过谦。你温婉娴淑，才貌双全，是当世的女中豪杰，比我强上何止千万倍？”
潇湘雨嫣然一笑，道：“我呀，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野女子，哪及得上慕容公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
慕容风轻叹一声，道：“富贵浮名，尽是过眼云烟。只盼此生能与你白发皓首，便是让我终身做个山野村夫，我也甘之如饴。”
潇湘雨听他言辞恳切，字字真情流露，心下感动不已，一句“我也别无所求，只愿一生相随”便要冲口而出，但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忽然忆起一事，心中顿时一痛，后面的话语没有说出口。
稍稍平复激荡的心绪，潇湘雨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箫，用手轻轻抚摸，说道：
“公子，这支玉箫本是你族中遗物。当年你我皆因战乱而失去双亲，你见我日夜哭泣，不仅温柔安慰，更把家族唯一的这件遗物赠送于我。
可惜我当时年纪太小，不通音律，直至你我分别，我都不曾以它为公子吹奏。今日就让我为公子献上一曲，以增酒兴如何？”
见慕容风含笑颌首，当即轻举玉箫，吹奏起来。
慕容风扶案细听，却是一曲《醉相思》。
所谓，醉相思，最相思。
此曲谱正是恋人间用来传递爱意的一首珍稀古曲。
这《醉相思》共分五个章节，此刻潇湘雨所吹乃是第一章《相知》，只听箫声清新淡雅、若有若无，隐然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
慕容风闭目聆听，但觉心意宁定、肢体舒泰，说不出的受用。
一章将终，忽然箫声一变，已是第二章《相恋》。
乐声清丽婉转、缠绵不尽，使人神醉心驰，正有少年男女由相知而相恋，情意暗生、彼此倾慕之意。慕容风想起昔日两人共处的时光，不禁悠然神往。
待潇湘雨吹到第三章《离别》之时，箫声悲悲切切，使人肝肠寸断，恰似一名与意中人天各一方的少女，在静夜之中垂泪低泣。
潇湘雨得香云谷主精心传授，学成一身惊人艺业。但她生性淡泊，不喜与人争执，故而虽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在世俗中的名气却不如冷心月等人响亮，更不似慕容风一般声名远播。
然而，潇湘雨的箫技却是公认的天下绝响。此刻为心上人吹奏，自然更是加倍用心。
慕容风听得入神，想起潇湘雨对自己多年的苦苦守候，不由得心痛不已。
忽听潇湘雨曲意一变，已是第四章《重逢》。曲声悠扬，如春花吐蕊、百灵高歌，一片喜悦无尽之意，显露出少女与恋人久别重逢，欢喜无限的心情。
到得第五章《携手》，曲声渐细渐低，曲意悠远，既有宁静淡泊、不语相守之意，又似二人渐行渐远，从此携手天涯。
一曲终了，慕容风心旷神怡、如醉方酣，略定了定神，正要扬起手来鼓掌赞叹一番，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呼，声音极是凄厉。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慕容风低声道：“去看看！”说罢摸出一块银子扔在桌上，随即展开轻功，和潇湘雨从窗口轻飘飘纵出，循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