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仓皇离去的身影,宋柯哭笑不得,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
学了几声猫叫就把林正给吓跑了。
出了京城之后,她交代了红朵、达尔多一番,便只身返回,先是找了一户农家用那匹快马换了一辆驴车、一把铁锹和若干换洗衣服、干粮,而后就寻来了这乱葬岗。
虽说林正哭诉太折磨耳朵,但也免了她再花时间,确定斐然埋身之地。
宋柯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天空辽阔,明月高悬,已经升上中天。她得抓紧时间。
惨白的月光下,宋柯蹲下身体,手指微微用力,触碰地面,感受土壤质地。群马踏平,这埋葬之地被踩得可真够严实的。
她换了十来个位置,终于寻到一处土质比较疏松的地方。
将裙摆撩起,塞入腰间,她拎起铁锹,弓着身体,开始铲土。
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汗水直下。
她不顾手上的泥土,抹去额角的洗汗。额头上立即留下一道灰扑扑的痕迹。
“殷斐然,你出来后,可能好好感谢我,我这么辛苦要把你从泥土里刨出来。”
她嘴里絮叨着,手下动作不停。
偌大的乱葬岗,她挥锹刨地的不停声音回荡。
小半个时辰后,宋柯猛地感到铁锹被类似布料一样的东西给缠住了。
她心头一喜,手下用力,把铁锹拔了出来,果然带出了一角衣料。她拿起衣料,抹去上头沾着的泥土,仔细一看正是囚衣,上面还染着血迹。
估计是负责埋葬的人急着离开,并没有将尸体埋得很深。若继续用铁锹挖地,难免会误伤了斐然。宋柯想到这里,扔下铁锹,徒手摸着扒拉起泥土。
为了方便动作,她几乎是扑在地上,埋头掘地。
心中着急,动作更加快速。没一会儿,她便气喘嘘嘘。虽是刚埋的坑,但经过刻意踩踏,泥土十分结实紧密。
指甲缝里满是泥土,手指头几乎痛得麻木,长时间的弯腰劳作,骨骼肌肉酸痛之极。
她将这些都忽略了,心里默念着斐然的名字,一心一意要寻到他。
她定睛一看,指尖触到的竟然是带血的布料。双手齐上,捧走覆盖着的土层。
手臂露出来了。
宋柯短暂地停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终于找到你了!
继续动作,上半身露出来了!
宋柯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瘫坐了下来。她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几下,勉勉强强算是干净了。然后,她俯身下去,一边唤他的名字,一边轻拍他的脸庞。
“殷斐然,殷斐然,快醒一醒......”
斐然的脸一片铁青,红肿已经褪去,但伤痕犹在,现在又沾满了土粒泥沙。
当然宋柯也同样狼狈。
但她现在虽然没什么力气,累得慌,但心情格外敞亮,就像是暴风雨过后的夏天一样清爽舒畅。
不一会儿,斐然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忽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很慢很慢地睁开眼睛。眼睛里迷漫着薄薄的雾气,看不清真实的情绪,大约还没弄清楚此刻发生了什么,满眼的迷茫和不知所措,像初初降临人世的婴孩。
宋柯眼眸中既有泪,又有笑,与他迷茫的眼神交汇。大约是死而复生的情绪太过激烈凶猛,他眼中泪花涌出。
”你没死呢,等着,我这就把你挖出来。“她语调轻快,用指尖轻轻地拭去他的眼泪。
接下来又是一阵忙活,埋头苦干,总算把他从泥地里全部刨了出来。
斐然出来后都显得呆头呆脑的,一声不吭,倒是很顺从地跟着宋柯,手脚并用爬上了驴车。
宋柯当他尚未完全清醒,先驾着驴车离开了乱葬岗。比较这里,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驴车在乱葬岗西面的平地停下。
宋柯跳下车,扭头对斐然说:”前面有个小湖,快去洗洗吧。“
斐然原本低着头,大概还在平复内心。
此时,他抬起头,眼睛发亮。
宋柯会心一笑,说:”我说呢,这假死药可不会把人变傻子。“
斐然微瞪了她一眼,不满地说:”你才傻。“声音很轻,不像是在骂人,反而是控诉,委屈之意很重。
宋柯走到湖边,对着湖水清洗起来。
斐然慢慢地也走过来,在她身侧站好。
”殿下你怎么不骂我了?“宋柯掬一捧水洗脸,打趣地问他。
斐然问:“那真的是泔水吗?”
宋柯愣了一下,颇有些为难地点头,说:“做戏要做全套,逼真一点比较好。”
斐然不悦,声音闷闷的:“太过分了,那个味道永生难忘。”
“此番大难,虽然是我救你出来的,可是也的确在众人面前羞辱你,你居然不骂人,真是奇事啊,和殿下素来的行为不符呢。”宋柯的指缝里都是泥土,她专心地扣着指甲,随口说道。
斐然看向湖面倒映出的宋柯笑意盈盈的脸,没一会儿又被她搅碎。
他说道:”宋柯啊,我应该是喜欢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得宋柯脚下一滑,几乎栽到湖里去。
斐然一把将她拉住,继续说:”我在牢里的时候,除了恨明德,还特别恨你。想着若是我出来了,一定要狠狠对付你。但是当你来天牢见我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开心。可是,你又说那些话,我就只能装出不理你的样子,当你把林正带来的吃食都踢翻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
湖边的风有些凉气,吹走了宋柯面上的热。
她搓着手指头,问:“那个时候?你明白了什么?”
“你肯定是来救我的,你是一个爱惜食物的人,剩饭咸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怎么会突然干这种事情呢?”斐然笃定地说。
“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心跳加速,几乎都要晕过去了。还有刚刚,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你明明像个疯婆子一样,灰头土脸,头发乱糟糟的,可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天上的仙女都比不上你。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疯婆子?最好看的姑娘?
宋柯脸上热热的,心里又不是那么爽快。
她拍了一下水面,骂道:“你这时说这些合适吗?你看看你自己,又丑又臭的,还不快去洗洗。”
斐然讷讷道:“丑?臭?”
“不然呢,牢里呆了这么久,又埋土里去了,还当自己是天仙呢!”
斐然窘迫,立马走远了两步,左右转头查看自己的样子,大约是十分不能接受,扎一个猛子就窜到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