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得着说吗?当然冤枉了。”王大宝忙说道。
赵二狗却冷笑道:“照我看,一点都不冤枉,他早就应该知道的。王座旁边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小得容不下让几个臣子共同分享,小得,小得容不下些许的友谊存留。”说着,他又拿起了王大宝那已经磨了一半的汤匙,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这鱼肠剑,锋利吗?依我看,不如谗言更为锋利啊。”说着,他又长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再来说说这《未央宫》里的主角吧,韩信,你说,他死得冤不冤?”
王大宝此时却沉默了,可是,他的心里,却已然有了一个答案,功高盖主的韩信,自然是死得一点都不冤了,因为,他错生了一个时代。
看着王大宝的表情,赵二狗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于是,便小声地说:“其实,我们两个要是死了,死得也一点都不冤,因为,这个世界虽然够大,可是,跳梁小丑,却更多,多得铺天盖地,所以,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们这样的正常人了。”说到这里,他又将手中的汤匙,在王大宝的眼前,晃动了一下,道:“可是,我们可以跟他们熬,看谁能活得过谁?天照人厉害不,还不是被咱们给熬走了?伍子胥当年也不是没有熬过啊,过昭关的时候,头发都熬白了啊。韩信当年,也不是没有熬过呢,乞食漂母,胯下含羞,这才成就了他这将才啊。”
说到这里,他便站起了身来,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又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变出了半个馒头,放在了王大宝的怀里,道:“我的胃口小,你吃吧。”说着,转身,便走了出去。
王大宝在背后叫住了他,喊了一句:“喂,你,你究竟是谁?”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赵二狗却对着他莞尔一笑,道:“若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或许,我会告诉你的。”说着,便消失在了屋外。
天地重光之后,王大宝终于被平反,重新又获得了自由,当他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舞台上的时候,却发现,物是人非,时代,变迁得实在是太快了。
当他有心有力,能唱能打的时候,老天爷偏偏要掐着他的嗓子,不让他唱,可是,现如今,他重新获得了唱戏的机会,却已经有心无力,再也唱不出原来的那种味道了。
年前的时候,他中了一次风,虽然侥幸熬了过来,可是,却已经半边身子瘫痪,只能躺在床上了。
他的儿孙们,平常都各自忙各自的,从来都不回家看看,可是,这次竟然齐刷刷地聚集在了他的床头。可是,王大宝一点都不高兴,因为,他们并不只是单纯来看望自己的,他们只是在惦记着分遗产,一个劲地撺掇着让王大宝在清醒的时候,赶紧立下遗书。
遗书?唉,想当年,有一个叫做伍子胥的人,他的父亲,也曾经给他写过了那么一封手书。那个父亲,将手书当成是封喉的剑,可是,他的儿子,却将那父亲的遗书,当成是锋利的剑。一封手书,成就了一个臣子的忠诚,也启迪了一个儿子的孝义,并延伸出一段深入骨髓的仇恨。
伍子胥的父亲,他用自己的遗书,改变了整个春秋时代的疆域,也改变了自己儿子的一生。可是,自己的遗书呢,自己的遗书,又能做什么呢,改变不了历史,最多,只能满足子孙的贪婪和自私,如此而已。
王大宝仰天长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一二,其实,他想过,应该看开一点,虽然说,自己的儿孙们不孝,自己一生唯一钟爱的京剧,现在又走向了衰败,而自己的嗓子,也已经不能唱了,可是,他至少还能带徒弟啊,还能够让京剧艺术,一代代传下去,发扬光大啊。只可惜,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才发现,现如今,喜欢京剧的人,已经不是那么多了。
外来的事物,充斥着人们的头脑,摇滚和劲舞,垄断了人们的喉咙和腰身,已经绝少有人喜欢听京剧这东西了。甚至对于某些人而言,京剧已经早就不是高高在上的“国粹”了,而是国“淬”,挨淬的“淬”。有一回,王大宝抓住了自己的孙子,想要跟他说说关于西皮二黄的事情,可是,他的孙子,却一溜烟地逃之夭夭了,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即使如此,王大宝依然还是相信,只要还有一个年轻人喜欢京剧,京剧就一定能够传下去的。
这一天,他心爱的弟子赵炳忠来到了他的身边,这是他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年轻人,他能够看得出,这年轻人是打心眼里,真的喜欢京剧啊。赵炳忠来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师父,有记者,想要采访您,您看,是见,还是不见啊?”
王大宝忙说:“见,当然是见了。”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宣传京剧的机会的。记者来了,见面就说:“大爷,市里面打算搞一个京剧博物馆,您看,您是不是能够提供一些资料……”话还没有说完,这些记者,就被王大宝给赶出去了,他虽然中风了,可是,说话还有气力,他呵斥道:“博物馆?只有那些已经成为了历史的东西,才被放进博物馆,让人瞻仰呢?难道,京剧已经成为过去时了吗?难道,京剧,已经死了吗?”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已经泣不成声。
赶走了记者,他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突然,耳畔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看你气成啥样了啊,放心吧,只要有你这把老骨头在啊,京剧,就死不了。”王大宝回头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赵二狗。
这两个原本应该是冤家的人,此时竟然如同老友一般,寒暄了起来,王大宝道:“你怎么会来啊?从那里头出来之后,我就没了你的消息,还以为,你这老汉奸,死在里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