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嘱咐和希望
书名:热带时间/女知青的血色青春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2172字 发布时间:2023-10-25

  我发现只有当你的心灵敞开时,你才可能进入这个地域中的俗事和欢乐之中去。就像品尝越南小卷粉的味道一样——我的心灵充满了喜悦,整个味蕾感官都在这一顷刻间被打开了。除此之外,我不得不坦言,我之所以如此快乐,是因为我的偶像周兵兵的在场。他的在场总会给我带来安全感和快乐。之后,我们到了供销社——我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小镇供销社,整个南溪小镇只有一家商店,里面有副食品的茶叶、盐巴、红糖等。日用品有方块毛巾、牙膏、肥皂、白布、红布、几种花布。里面所有的东西都需要购物票才能买到。一只巨大的陶瓷缸里盛着半缸刺鼻的包谷酒,几只苍蝇正在柜台外盘旋。售货员的脸上长满了雀斑,当我问她有没有手电筒的电池时,她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我,实际上是在盯着我的连衣裙,盯着我的身份,当她最终终于通过我的声音确定我是知青时,就笑起来了:你们知青从大城市到我们这里来习惯吗?我说习惯啊,早已经习惯。售货员从里面放文具的地方找来了最后剩下的两对电池递给说:就剩下两对了。你们知青一来,电池卖得就很快,供货又慢。尽管如此,对于我来说,能够买到渴望的手电筒电池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我们告别了长满雀斑的售货员,我们将去邮电所。这是街道的中央,一间很旧的房屋里,坐着一个正在往信封上盖邮戳的中年男人,他的右手在盖邮戳,左手的指尖却在夹着香烟,我们一进屋,一股劣质的香烟味儿就扑面而来了。

  我站在柜台前买了邮票,在放浆糊的小平台上,我发现了四五只疯狂而饥饿的苍蝇正在吮吸平台上残留的浆糊。我为信封封上了口,贴上了邮票——这是我来南溪农场以后第一次给上海父母寄信。当我将信往那只绿色的邮箱投去时,我仿佛感觉到那封信已经长出了翅膀,将很快飞越云之彩云,到达我的父母手上。而当我将目光投向周兵兵时,我的心是多么踏实,似乎只要与他的目光相遇,我就不会再害怕在这里遇上的一切苦难。这一天,在我们回到居所时,天已经快黄昏了,也正是牛车送饭的时间,所有人似乎都在一刹间发现了我们的归来。在打饭时,我兴奋地描述了南南溪小镇的供销社的商品面面观,还有可以寄出信件的邮电所,知青们都很高兴,说是要尽快给家里人写信。

  丁春苑在一个半月以后,收到了父母从上海寄来的信和物件。那封写满了三页纸的信是由她父亲亲自执笔的,信中抒发了父母的思念之情以及对女儿的一系列嘱咐和希望。邮件是由一位邮递员送来的,丁春苑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的时刻以及邮件带来的快乐:当我在星期六的上午看见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阳光灿烂的山冈上时,我的心本能地跳动着,那是一种热烈的期待,我抬头看着邮递员,他似乎是这山冈上一种鲜活的风景,他的绿色制服和自行车激活了我们生命中的某些等待——这个逾越过地平线和南溪河畔的等待中,充满了家书的絮语和远方亲人邮寄来的包裹。这是我头一次看见邮递员,我听到了他在叫唤我的名字,用地方话在叫唤,关于语音语系语韵——也是这块热带土地上的一种需要我们投入情感去溶解的声音。从我们落脚的那天开始,也是陌生的话语声纷涌进耳垂的时刻,我主动而认真地首先学会了倾听,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因为只有当你接受了四周的声音,你才可能熔融在这个地方的生活习俗之中去。现在,邮递员在叫唤着我的名字。

  来自南溪小镇邮电所的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推着一辆很旧的自行车,面朝正在往牛车上打晚饭的人群用地方口音叫道:哪一个是丁春苑?哪一个是丁春苑,有你从上海寄来的邮件。我听到了这叫声,周围的人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内听到了这叫唤声,凡是听到这叫唤声的人们都转过身,像我一样在第一时间中看到了邮递员。刹那间,在我兴奋的奔向邮递员时,他们也奔向了邮递员——因为邮递员的出现,仿佛在突然之间唤醒了他们思念亲人的情感和期待之梦。尤其是当迪递员将一只包裹交到我手中时,站在邮递员身边的知青们突然发出了喧哗声,他们围住我,一定要我当着他们的面启开那只木箱制作的邮件。

  倏然间,那只邮件成为了大家面前诱人的器物,一个男知青走上来,他使用水果刀一下子就启开了木箱的上方,随同砰的一声,木箱就彻底启开了,里面的东西完全暴露在人们的面前:一瓶四环素药片、一包奶糖、三双袜子、两件花布衬衣、一个黑色笔记本、 一个收音机。首先,奶糖被当场作为最兴奋的东西被知青们抢光,其余的都留在了木箱子。这邮件的出现,使知青们纷纷往家里投寄家书,我发现,那天晚上,所有的茅屋中灭灯都很晚,邮递员的出现显然唤醒了知青们与外界的邮路联系。而我,却是第一个感知邮路的知青,那天晚上,我虽然没有尝到一颗上海奶糖,却分明已经品尝到了来自父母的情感,当我在晚餐后从木箱的底部发现那封家书时,已经是热泪盈框。家书是父亲执笔写的,父亲告诉我,收到我寄自南溪河畔的信,离别之后的牵挂之心终于放下来了,尽管如此,母亲读我的信时还是禁不住哭了。父亲说,给你寄一袋奶糖,这是一个缺糖的时代,不仅仅缺糖,也在缺大米肉食,上海买肉依然要排很长的队,也不知你们那里能不能吃到肉,你母亲正托人买鱼罐头,买到了再邮寄给你。父亲说,一瓶四环素药片可以备用,它在生病时可以治痢疾、发烧等病。两件衬衣和袜子是你母亲给你的,她希望你在任何地方都漂漂亮亮的。父亲说,你一定需要这台收音机,它会让你听到电台的各种新闻,也可以听听歌声。笔记本是让你记日记的,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坚持将你的生活记录在纸上。因为只有纸上的文字能够保留下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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