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我要是不信任你,岂不是等于不信任我哥哥了。”说着谢石看向了谢安。
可是谢安却淡淡地说:“小序,辛苦了。”全然没有重新看见弟子的喜悦。
朱序心头一紧,他知道师父这是不信任他。
谢安道:“如果你这是诱敌之计,那么……”
朱序道:“师父,本来苻坚是让我来说降谢玄的,但是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这是我母亲在临死前对我的嘱托,她说我不能轻易地就死了,要留着有用之躯为国家多做事情。所以我才会前来报告敌情的。”他又转身对谢玄说:“谢玄,你今天可以把我杀了,以绝后患,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打草惊蛇,后果你也是知道的,要想打苻坚一个措手不及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我希望你三思后行。”
说完这句话朱序转身就走出了屋子,旋即他又转头对谢安说:“师父,请相信弟子,我就算出卖天下人,也不会出卖您的。”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玄对谢安说:“叔叔,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谢安道:“贤侄,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叔叔,我承认,你这话说得对,可是朱序不会是这样的人。朱序不会背叛我们的友谊,不会背叛大晋的。叔叔,他不是你的弟子吗,难道你连自己的弟子都不相信吗?”
“唉,时间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啊。”谢安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桓温啊,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出仕就是在他的军下。可是没有想到他在枋头一战惨败之后,竟然听从了郗超的建议,废黜了司马奕,另立会稽王司马昱为帝。后来他一直以为简文帝临终前会把皇位禅让给他,但是简文帝传给了太子,桓温居然想到了造反,我当然不能让他独霸朝廷的阴谋得逞,所以他竟连我都想杀。我和王坦之慨然赴了他的鸿门宴,九死一生,才得以活命。”
谢玄知道虽然叔叔说得简单,但是当时的事情的确是惊心动魄的,王坦之紧张得连笏板都拿倒了,可是叔叔依然从容坦然,经此一役,他赢得了“不动石佛”的美名。
“所以,人是可以变的啊,没错,他是我的弟子,我曾经对他寄予了厚望,可是你想想,他在秦国曾经两次逃走,苻坚两次都没有杀他,你说以他的个性,他能不投桃报李吗?”说着谢安的眼睛里居然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他不想相信,可是他不得不信。
在这一瞬间,谢玄突然觉得叔叔仿佛苍老了很多。谢玄知道叔叔一向是极其理性,靠推理来判断事情的,和自己的意气用事完全不同。叔叔是根据这些事实推断出朱序有了异心,可是他谢玄还是不觉得朱序是这样的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相信变了的人是叔叔,而不是朱序。叔叔老了,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着老练,可是他那睿智却已经被时光一点一点地消磨光了。
想了一会儿,权衡了利弊,谢玄抬起头来,对谢安毅然决然地说:“叔叔,我信他。”
谢安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光芒,他知道他的侄子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成了一个敢担当的汉子,从今天起当别人看见他的时候,都会叫他谢玄,而不是谢安的侄子。其实他也相信朱序,毕竟这是自己的徒弟,难道他还能不了解吗,他谢安看人,还没有出过错。刚才只是小小的试探而已,做事要仔细,这是他的为人准则,但是朱序的表现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所以他相信他的确是向着晋朝的。可是他之所以还是要表现出怀疑,就是要看看谢玄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被自己的判断所误导。很好,谢玄真的长大了,他已经学会自己做判断了。他相信,把这场战争交给他的弟子和他的侄子这两个年轻人去打,他完全可以放心。
淝水之战就在眼前了,可是谢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去找叔叔讨论军机大事的时候,叔叔居然在山中别墅和几个朋友闲谈游玩,听说还和张玄下棋,赢了人家一栋房子。
叔叔,莫不是真的老了吗?他当年教导自己要如何训练北府兵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谢安看出了谢玄的疑惑,于是屏退了左右对谢玄道:“贤侄,你来了。”
谢玄知道,在叔叔面前绝对不能露出着急的神色,你越是着急,他越是性子慢,于是只能耐着性子说:“叔叔,侄儿就要去沙场浴血了,事之成败就看淝水这一战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对侄儿说的吗?”
谢安的神色如常道:“我的确有很多话要说给你听,但是都已经在以前说完了。现在开始要靠你自己了。”
“叔叔。”谢玄竟然在谢安的语气中听出了少有的情绪,悲壮。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要是你露出了紧张、害怕的神色,你的手下也会紧张、害怕,这样还能够打得好仗吗?”
谢玄终于知道了,叔叔原来不是老糊涂了,这一切都是用计啊。原来这计不光是要在战场上,对敌人用的,对自己人有时候也得用计啊。
“你要记得,打仗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军队的事情,所以作为主帅,你的每一个判断都会决定你手下这些兄弟们的生死。”
谢玄点头,是的,打仗靠的主要不是他这个大帅,而是每一个士兵,他的北府兵,每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良将之才。苻坚兵多将广,投鞭断流,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北府兵,个个都有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义气,他绝对相信他们都能够以一敌百。苻坚残忍,以手下兵士为草芥,可是他谢玄不一样,他和所有的北府兵将士同吃同住,一起训练,他能够叫得出每个士兵的名字,这些苻坚能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