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剑如何才能做到强劲有力，一击必中呢？”
“说剑的话，我不知道，如果是说笔力的话，我倒是有些感悟。这笔力，当然不是蛮力。我的感觉，它由四种不同方向的力构成。”
“还有这样的说法？”
“如果你写字多了，也会和我有同感的。一是执笔向下使笔锋抵纸的压力。二是使行笔顺逆进退产生点画的动力。三是防止向下压力过度、避免行笔僵滞的耗力，这种力，纯由经验形成，不同纸质需要不同大小的耗力，容易晕化水墨的纸质的耗力要大，反之则小。四是防止压力过轻产生浮滑、动力过大产生轻飘之弊的阻力，不同纸质产生的阻力也不同，纸面光滑者阻力要小，反之则大。四种力平衡，则产生的线条便厚重有力，否则就有缺陷。四力平衡，可确保笔锋浸染纸张的墨量达到适当的程度，如果速度太快，就是动力太大，阻力不足，入纸墨量不够，线条便浮在纸面。压力适中，速度也适中，墨量入纸才能达到最佳。如果压力过大，速度不足，墨水入纸超量，线条便有呆滞黏结的毛病，就变成墨猪了。”
“那就是说，对于用剑来说，也不仅仅只是进攻之力一种，还有其他的。”
“别的我不知道，但对于写字来说，要使四种力平衡聚集，才能写好字，而要使其平衡，就必须注意力集中，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笔锋触纸的感觉，此时的呼吸自然会因为注意力集中而平稳深沉。”
西门觉得自己又有所领悟了，开始专心练起剑来，不再说话了。
又是一个冬天，飞雪的季节，到了决斗的日子了。
雪花“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这样的一个季节，有谁会愿意在暴风雪中行走？
有，有一个人，他的手里擎着一把剑，一把没有剑鞘的剑。
他是西门。
他来到了日光道总坛的山下，却看见张旭在路边等他，面前还摆着一张木桌，桌子上铺着一张宣纸，被笔墨砚台压着。
张旭道：“你真的要去决斗吗？”
“是的。”
“为什么要去？”
“为了一个诺言。也为了给燕三郎报仇。”
“可不可以不去？”
“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是代一个人问你的。”
“谁？”
“公孙大娘。”
西门的心头隐隐一痛，旋即道：“我去不去决斗，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她喜欢你啊。”张旭道：“西门，做一个普通人吧，你和燕三郎不一样，你可以不去的。和公孙大娘一起，做一对神仙伴侣，不好吗？”
“剑客无情。”
张旭道：“其实，你不应当是冷漠无情的，北风呼啸，吹就雪花朵朵，可见即使是凛冽的朔风，其实也是温柔的啊。”
“满天飞雪，苍凉凄美。红日一出，雪化无痕。从轰轰烈烈到香消玉殒，只是一瞬间。雪花，没有含苞的等待，只有绽放的突然。它在狂风的摧残中怒放，却在艳阳的温情中凋零。所以，雪，是无情的。”西门没有停步，继续前行。
张旭在他背后大叫道：“就在你和陆菊英决斗的时候，公孙大娘要入宫了，现在回去找她，还来得及，等你决斗完了，她就进了教坊，你们就永远都不能见面了。”
西门的肩膀震颤了一下，可是依然没有停步。
雪花依然飘舞，无情的雪花，无情的心。
“你来了。”狂风中，陆菊英居然只穿着薄薄的一层轻纱，裙摆在风中飘舞。她的手中，还是那把剑，那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却又是一把厉害得不能再厉害的剑，因为那是一把能在瞬间杀死百十位高手的剑，因为那是一把握在陆菊英手中的剑。
“出招吧。”西门冷冷地说。
一道电光闪过，西门还没有来得及挥动自己的剑，就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终于，他平生第一次，和死亡靠得那么近。
可那把剑只是刺入了半分，就再也没有扎进去，西门抬起头，看到陆菊英的眼里满是迷惘。
在这样的决斗之时，她还在想什么？
她在想：情是什么？它无端地来，无端地去，在人间徘徊，久久不肯离去。它来时也苦，去时也苦，却叫人回味，终身不能忘记。
眼前飘零的雪花，仿佛是她昨夜枕旁的泪。西门胸口的红，就好像是当年，在他心头流出的血。她，陆菊英，毕竟也是个女人啊，她也有曾经爱过的人。他叫罗宇轩，他是一个江洋大盗，被当日的武林盟主欧阳青风追杀，她和他一起亡命天涯，但是最后，她却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亲手杀死了他。他叫范沧海，他是一个捕快，他曾经不遗余力地想要劝她改过，然而，她却一剑刺入了他的胸膛，想不到范沧海最终竟然因此而丧命。陆菊英清楚地记得，她亲手把剑插入了他的胸膛，就是这个部位，和今天的西门一模一样的地方。只是，那一剑更深，刺入了心脏。
就在昨夜的梦里，爱人的魂魄还与她天涯相随啊。可惜梦如风，当风散去的时候，再难追寻已经逝去的爱了。她经常会想：如果她从未出手过，该有多好啊。
当日，她曾经满怀信心，走进阳光里，她想要解散了日光道，做一个真正的好人，但是谁知道，她却听见了范沧海的噩耗。而就在同时，陆菊英发现，自己所修炼的暗夜葵花会伤害自己的身体，要想保住性命，就必须继续修炼下去，于是，她只好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邪恶的女魔头，继续经营日光道。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跟公孙走？”她的声音在颤抖，其实，她也算是个好人啊，她也并非生来就是杀人狂魔的，她也是个不幸的人，她吼道：“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比剑，比剑，难道真的比爱人更重要吗？”
西门困惑了，难道这些话，真的是从陆菊英的嘴里说出的吗？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在寻找答案。
陆菊英缓缓地抽出了剑，剑尖上还滴着鲜血。
她已经永远都不能再见到罗宇轩，也见不到范沧海了，这今生难续隔世的缠绵啊。烛花散，人凄然，前尘往事如云烟；雪花飞，情迷乱，当年牵手若幻梦；因果缘，一笑间，不如一醉寻心宽。谁拿一生做赌注，赢了天下输了他；谁拿誓言做赌注，言若在耳人已无；谁拿爱情做赌注，翅断蝶堕，一世后悔情缘难复。相思泪，隔不断；断肠歌，声哽咽；剑如虹，心如水。只无奈，覆水水难收，抽剑水更流，爱恨两茫茫。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不能给别人一次机会去做呢。虽然她也知道，已经太迟了，可是她还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因为，只要人还活着，万事皆有可能。
西门没有死，陆菊英没有杀他，她不忍，或者，她不屑。西门回到山下，张旭已经走了，只留下了那张桌子，纸上写了两个字：“绝交。”
西门从没看见过，世上有那么美的字，因为那是心灵的写照。看着看着，他觉得心头一阵剧痛，他抓起纸，撕得粉碎，纸片纷纷扬扬，像天上的飞雪。突然，西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到了桌子上渗出两个乌黑的大字“绝交”，他像疯了似的，举剑把桌子劈成了两半，却看见，墨迹深深渗入木头的肌理，不，是深深地刻在西门的心里。
从此以后，西门再也没有见过公孙大娘，也没有见过张旭，他不敢去找他们。他去了极北苦寒之地，在那里，雪花永远飘扬。西门开始喜欢看雪花了，他发现，原来每一片雪花都有不同的形状。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发现呢，原来雪花也是富于变化的啊。
是的，为什么，不早点发现这一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