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他说话可千万别觉得奇怪啊,他比我还喜欢拽文呢,他时不时地就要整段整段地吟诵王梵志的诗,没办法啊,谁让他是从王梵志诗中化成的诗妖呢。你是不知道,我每天听他念诗都烦死了。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成人形。”他看了一眼燕三郎笑道:“下个月之前。”
西门心想:这张旭的朋友真是什么样的都有啊,居然还有妖怪,他不害怕吗?
张旭道:“喂,西门,你现在一定在想,这张旭究竟是何许人啊,怎么竟交些古怪的朋友啊。”他顿了一下,喝了口酒道:“其实,我的朋友虽然五花八门,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爱喝酒。”燕三郎接着道:“恶人相送离,善者近相知。纵使天无雨,云阳自润衣。爱酒之人,自然会聚在一起。”
西门诧异张旭怎么好像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似的,只能岔开话题,对燕三郎道:“你住在这里吗?”
“身如大店家,命如一宿息。忽起向前去,本不是吾宅。吾宅在丘荒,园林出松柏。邻接千年冢,故路来长陌。”
张旭打了燕三郎一下道:“说什么啊,鬼里鬼气的,别把人家吓坏了。”
“那换作你,怎么回答?”
“如果是我吗?”张旭想了一下道:“不如说:下舍风萧条,寒草满户庭。问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如何?”
西门不想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了,他一晃手中的宝剑道:“公孙大娘和裴旻在哪里?”
张旭道:“你找他们做什么?”
“我从不把同一句话重复两遍的。”
“你还是收手吧,剑术高低不是靠杀人多少来鉴定的。”
燕三郎插嘴道:“不错,正所谓劝君莫杀命,背面被生嗔。吃他他吃你,轮环作主人。”
西门道:“还没人能杀得了我呢。”
张旭冷笑了一声道:“好吧,明天早晨,竹林见。”把手中的酒坛扔回给燕三郎道:“走了。”
“喂!”西门追出门去,却发现张旭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来的时候留下的那排脚印,却没有离开的。再回到庙里,却发现燕三郎已经重新回到了祭台上,变回了泥塑。
第二天清晨,西门来到了竹林里,张旭已经在等他了。
“公孙大娘和裴旻呢?”
张旭并不回答,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卷轴扔给西门道:“这是垂拱三年孙过庭先生的《书谱》。”
西门不知道张旭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实在看不出这名动京城的《书谱》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好在张旭开始解释了:“这里头的字不是横平竖直,没有框格束缚,在变幻中寻求一种运动的平衡。你看,每个字都是奇斜翻侧的,但是组合在一起之后又是那样的和谐,无论枯湿、厚薄,还是顿挫与、使转,都是指近意远啊。大则小之,细则粗之,平则险之,正则奇之,纵擒自如,龙飞凤翥,连绵游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正如剑法,剑招也要连贯的啊。”
西门听得一个“剑”字,心头突然一震,若有所思。
张旭把《书谱》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当世之人皆以为,二王的书法没有达到‘隶奇’钟繇、‘草圣’张芝的水平,他们觉得二王的书法过于妍美,不如钟繇张芝的质朴。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世事是在变化的啊,由醇厚变为淡薄,由质朴变为华美,也许正是变化的规则呢。写字的人要继承古人的法则,这一点也不错,但是也不能背离世事的变迁发展啊。正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又何必放弃华丽的宫殿而穴居,舍弃精美的宝车而去乘坐原始的无辐车呢。”他看了西门一眼道:“不是我说的,这是孙先生说的。所以同样,剑法的招式也要不断改进创新,而不能因循守旧、安于故俗、溺于旧闻啊。”
西门不说话,他在思索。
张旭笑道:“其实,最上乘的剑法存在于生活之中,就好像练书法吧,你知道我是如何领悟书法真谛的吗?”
西门摇摇头,还是没说话。好在张旭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了,他自己回答道:“我有一次看见公主和担夫争路,因而得笔法之意啊。”
西门觉得好笑,争道:“这里面能有什么书法啊。”
张旭继续道:“其实,剑法和书法是相通的,如果你看我的书法有所领悟的话,也不必太不好意思,我也是看见公孙大娘舞剑,才书法大进的啊。”
“公孙大娘?”西门想知道更多有关这个女子的事情,便道:“公孙大娘的剑术和陆菊英比,谁高?”
“谁高?这还真不好说,她们根本不是一路的,公孙大娘的,那叫剑术,可是陆菊英的,只能叫杀人术而已。”
“哟,你把我说得这么好啊。”一个红衣女子从树上跃下,来到两人面前。西门这一惊可不小,以他的内力,居然没有发现躲在树上的公孙大娘。
张旭把手中的酒坛向公孙大娘掷去,笑道:“看见这样的好酒,你还能在树上窝那么久,看来公孙大娘的定力又上了一个台阶啊。”公孙大娘喝了一大口酒道:“好酒,这可是西域葡萄酒啊,《史记》所载:‘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久者数十年不败’,就是此物吧。”言讫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倚在了树上,微合双眼,宛如海棠睡。张旭道:“别装模作样了,凭你的海量,就是千日酒也饮得,这两口就能喝醉了?”
公孙大娘一跃而起,丝毫醉态都没有,嗔道:“跟你们一起呆久了,我都变成酒鬼了。一个女酒鬼,将来谁要娶我啊。”说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一酸,想起了当年的那个石破天。原来,公孙大娘正是望禺谷的公孙玉萼,余茜红死了,石破天疯了,她也离开了望禺谷,独自在外闯荡,改名叫公孙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