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开端
被冰冷的剑锋穿透胸口的刹那,芙蓉仙子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毫不相干的念头:
今天是小翠大婚的日子,自己怕是赶不上去喝喜酒了;明天是七巧节,为剑哥哥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送给他;上次新扯的那块布料,本打算做一条漂亮的裙子,看样子已经没有机会了。
龙城的芙蓉花应该开了吧?一定很好看,可惜看不到了……
芙蓉死了。
没有遗言,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丝毫反抗与争斗的痕迹。
她似乎走得很平静。
生死流转,日夜更迭。死亡,本来就是生命历程中不可或缺的环节,是生命永恒的归宿。只有那时,人类躁动的心灵才有可能真正得到松弛与休息。
然而,芙蓉不一样,因为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等待她去完成。
从她倒下的这一刻,已注定会有许多活着的人必须担负起更多、更沉重的使命。因为她的死,只不过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巨大阴谋的开端……
01:常青山(一)
七月初七,卯时。
北冥极地。
又一声震雷般的吼叫,透过呼啸的风雪隐隐传来,仿佛整个雪国的冰原大地都在随之颤抖。
夏侯沧澜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向前走了几步,借着曙光极目远眺,但除了那片终年陪伴他的茫茫雪原之外一无所有。
侍立在夏侯沧澜身后的常青山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忽然说道:
“主人,我们已经守了一夜,如此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你肩负重责,不能擅离,就让我出去查探一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夏侯沧澜微一沉吟,回身说道:“查探就不必了,我另有要事想让你去处理。”
常青山恭谨答道:“请主人吩咐!”
夏侯沧澜手指一旁沉寂伫立的雪原圣殿,沉声道:
“妖邪之辈窥伺这圣殿中的事物已经非止一日,但因有你我在此守护,一直不能得逞。只是这一次恐怕敌方势大,不是你我二人之力所能阻止。
此刻天色已亮,我想让你赶回香云谷传信,并请谷主代邀司徒剑和慕容风前来援手。那两人分别是当今皇族和鸣剑阁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如能把他们请来,便万事无忧了。”
常青山瘦削的身躯微微一震,没有答话。
他脸上终年戴着面具,夏侯沧澜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似乎心中情绪激动,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
夏侯沧澜正要开口询问,忽听常青山颤声说道:
“主人,画魂师前辈昨晚以飞剑传书,言明今日定会赶来助一臂之力,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派我去另请救兵?
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心知这一次魔幻门来势汹汹、恐难善罢,不愿让我陪你白白送死,故此才要把我支开。
主人,你不单对我有活命之恩,更有再造之德。青山当年误入歧途,造下无数罪孽,如今能够再世为人,追随你为天下苍生流血捐躯,自觉已是天大的福分。
这一次我北冥之地若是命中注定要倾覆在妖邪手中,也请主人务必把我留在身边,让小人与你共赴幽冥!”
他向来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当此大敌压境之际,心知命在顷刻,终于再也没了顾及,心里想到什么,便一股脑说了出来。
夏侯沧澜听他说得慷慨豪迈、情绪激昂,心中感动,不由得热血上涌,当即朗声说道:
“好汉子!这件事是我不对,不该小看于你。好,今日你我仍像往常一般共赴沙场、同生共死!
嘿嘿,那帮邪魔外道纵有再厉害的妖术法宝,要踏平我雪国的土地,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青山,你这就去查看一下,究竟是何方神圣在那里装神弄鬼?”
常青山躬身道:“遵命,小人这就去。”
说罢迈步便走。
忽听夏侯沧澜扬声叫道:“等一下!”
常青山回身施礼,道:“主人还有何吩咐?”
夏侯沧澜朗声说道:
“青山,你我名虽主仆,情同兄弟。往日我拗不过你,只得随你这般称呼,今日大战在即,生死难料,你仍是不肯叫我一声‘大哥’么?”
常青山一怔之下,只见夏侯沧澜伟岸的身躯屹立在风雪中,虎目生威,正气凛然,心中激动,当下大声道:
“大哥,小弟去了!”
说罢一躬到地,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夏侯沧澜低声说道:
“兄弟,多多保重!”
02:慕容风(一)
七月初七,卯时。
“客官,到啦。”
听到船家的呼唤,慕容风来到舱外,只见小船早已泊岸。眼前绿树茅屋,一切如昨,正是自己阔别了十二年的同舟村。
想到终于能与那人重逢,慕容风喜不自禁,赶忙付了船家银子,在晨光中迈步下船。
踩在松软的沙滩之上,嗅着海风中淡淡的咸味,慕容风心头舒畅,只觉无比亲切。
“客官是初次到我们同舟村来吧?”
一个苍老的女声传来,慕容风循声望去,一张记忆里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样貌如同往昔,但额头已爬上了皱纹,往日的一头青丝也已灰白。
“桑夫人!”
慕容风快步迎上,拉起老妇的手,喜道:
“我是慕容风啊,当年最爱同您捣蛋的那个小风。您还记得吗?一别十二载,您身子可好?”
那被称为“桑夫人”的老妇听到“慕容风”三字,身子一震,凝神向他瞧来。细看之下,忽然脸现惊喜之色,道:
“小风?你是小风?真……真的是小风!你终于回来啦。大了,长大了!”
桑夫人眼中含泪,反过来紧紧握住了慕容风的手,道:
“看看我们的小风,已经变成男子汉啦。唉!我可是老喽,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蛮横泼辣的恶婆婆啦。”
慕容风看到桑夫人苍老的面容,忆起幼年因顽皮被她责打的情景,心里一酸,道:
“在我的记忆里,您一直都是那个‘恶婆娘’,是咱们同舟村第一的女强人。”
桑夫人“呵呵”笑道:
“这孩子,人长大了,嘴也变甜啦。你小的时候样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却净干些淘气事儿来惹我生气。唉,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不一样啦。”
说完怔怔出神,显是忆起了往事。
慕容风望着苍老的桑夫人,想起记忆里那个同舟村人人敬畏的女强人,联想到“物是人非”四字,心中不胜感慨。
桑夫人回过神来,见慕容风也在发怔,不由笑道:
“我当真是老糊涂了。你大老远回来,我不招呼你进村子里歇息,却叫你站在这里吹海风。”
说着,拉起慕容风往村里走去,口中说道:
“你八岁那年离开,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这里好多地方都不一样啦。你先到我家吃饭,待会儿吃完我陪你在岛上走走。”
慕容风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这些年来,我日日都想再吃上您做的芙蓉豆腐和蜂蜜桑椹呢。”
桑夫人叹道:“这么久的事啦,难为你这孩子有心,一直都还记着,我这就回家给你做去。”
当下两人谈谈说说,往村里走去。
这同舟村地方极小,居民本就不多,村子里年纪稍大些的个个都认识慕容风,路上遇到熟人,少不了一番说长问短,互叙别情。慕容风几次要向桑夫人打听那人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机会。
如此一路走来,最后在一处破旧的茅屋外停下。慕容风记得,这里正是桑夫人的住处。
看着茅屋已有些破损的外壁,慕容风道:“桑夫人,同舟村虽然环境幽雅,毕竟生活清苦,你年纪日渐大了,何不搬到长安去住。那里热闹繁华,物产丰富,也便于您颐养天年。”
桑夫人正要答话,忽听屋里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
“咱们在这里住久了,习惯了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倒也不觉得难过。
再说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要搬到城里去,日日听那喧闹吵嚷,还要留心官府里大老爷们的脸色,便把咱们闷也闷死了。”
话音未落,由打茅屋里走出一个个子不高、少妇打扮的清秀女子来,一见面便对慕容风笑道:
“风哥哥,真的是你。刚才听村人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
慕容风细看之下,依稀认出是桑夫人的女儿红线,喜道:
“是红线吗?你也长大啦,已经嫁人了吧?”
他生性较为拘谨,师父平日更是不苟言笑,因此十多年来极少与人说笑,只因自幼便把红线当作自己妹妹看待,因此也不曾想到别的,心里想到什么就顺口说了出来。
不料红线居然晕生双颊,含羞说道:
“我等了你足足十年,你始终没有音讯,这期间我夫君已苦苦追了我三年,并发誓非我不娶。他为人忠厚,又很能干,对我更是千依百顺,最后我终于被他感动,嫁了给他。
风哥哥,其实我一直想嫁给你做妻子的,只因你一去不返,生死难料,我才终于他嫁。你,你不会怪我吧?”
慕容风万料不到这幼时的玩伴竟对自己用情极深,听她如此直言表白,心里大窘,顿时不知所措,只嗫嚅说道:“不会,不会。”
偷眼去看桑夫人,却见她“哈哈”大笑道:
“这些年轻人的事,老婆子管不了,也不想管。其实只要日子过得开心,怎样都是对的,何必婆婆妈妈!你们多年没见了,进屋慢慢聊吧,我这就做饭去。”
说完走向屋后。红线见慕容风脸上红红的,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嘻嘻一笑,忙把慕容风请到屋里坐下,端上早已沏好的茶水。
慕容风喝了一口,顿觉一股清新之气直透心脾,知道这是留香坊所产的名茶,想到红线对自己如此用心,心下感动不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她低低叹息了一声。
慕容风忙问道:“红线妹子,有什么事不开心?”
红线站立在一旁凝望着他,低声道:“风哥哥,你老实对我说,这次你是为什么才回来?”
慕容风怔了一怔,道:
“自从我八岁那年离开同舟村,一直随师父习武修行,如今师父他老人家命我下山,并说降魔卫道的重任从此落在我的肩上。
近几年来我也曾奉师命出山,为百姓斩妖除魔。只是那时有师命在身,且修行功课也紧得很,难得一刻清闲,因此无法回乡探望。其实我心里始终挂念着同舟村,想着昔日和大家一同生活的时光。”
红线含笑道:
“我知道你所说句句发自肺腑,可我也知道你还有话没说出来。我问你,在你心里是不是念念不忘一个人?”
慕容风一呆,没料到她竟猜中了自己的心事,想起红线对自己的情意,心中颇感歉疚,一时间无言以对。
红线嗤嗤笑道:
“风哥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其实我从小便知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谁。你一直都只把我当成你的小妹子,从来没想过要娶我,我喜欢你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如今我已嫁人,夫君对我又极好,我自然不会另作他想,所以你尽管放心好啦,现如今我也只把你当作我的大哥哥了。”
她嘴上虽如此说,脸上也挂着笑容,其实心里仍不免酸楚,终于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道:
“湘儿姑娘真是好福气,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
慕容风听到“湘儿”二字,心头一震,脱口问道:
“她,她可还好么?”
红线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淡,说道:
“风哥哥,我说了你可不要失望。她,她早已不在这里了。”
慕容风大吃一惊,忙道:
“怎么,她去了哪里?难道……她也嫁人了么?”
说话时心里突突直跳,唯恐红线口中说出自己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红线轻声道:
“你刚离开的时候,湘儿姑娘不吃不喝,天天哭泣,后来大人们百般安慰开导,她才终于肯吃东西。但从那时开始,除了吃饭睡觉,她便整日坐在村口,说要等你回来。
如此过了足有半年,直到有一天,正下着小雨,村里来了一名陌生的客人。那人不知对湘儿姑娘说了几句什么话,她忽然满脸喜色,也不和大伙儿告别,径自在雨中随那人去了,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这许多年来,她同你一样音讯全无,也不知是生是死。”
红线的话如同一个惊雷,令慕容风当场呆住,手一松,茶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数片。
满以为这次回来就能和青梅竹马的女孩相见,没想到竟会横生枝节,真是应了那一句“好事多磨”。
红线见他这付样子,心中不忍,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这么望着他,眼中满是关切。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风终于回过神来,看到红线担忧的样子,忙挤出一个笑脸来,道:
“妹子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只是声音苦涩,连自己都听得出言不由衷。
不一会儿,桑夫人做好了早饭招呼慕容风去吃,其中就有芙蓉豆腐和蜂蜜桑椹。
本来是久违了的美食,可惜慕容风却有些食不知味。
桑夫人早已从红线口中得知原委,知道这些男女之事最是伤人,有心帮忙却无从着手,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些村子里的趣事来逗他开心。
慕容风心下了然,不忍辜负她母女的美意,只得强展笑颜,陪她们谈谈说说。
吃过早饭,本打算四下里转转,如今也实在没了心情。心底思量一番后,觉得京师离此不远,那里人多繁华,最适合打探消息,本着碰运气的想法,决定去京师看一看。
这想法一冒出来,便再也难以安坐。当下,慕容风同桑夫人母女约定,过段时间再来探访,随即便告辞登船离去。
只是,此时的他万万料想不到,这一趟前往京师,自己的命运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