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日,初升的太阳照旧很热,穿着一身孝服的孩子们,最初是哭的不知冷热,过了一宿儿,便蔫了。三房的莫泓氏撑着身子去厨房看着厨娘们熬了几锅绿豆汤。
老夫人早早就在前厅候着了,今日是吊唁的第一日,没得让朝廷那些官员看着莫家一蹶不振,落井下石。
孩子辈里,子期和子萱是边缘,尽管哭灵也是伤了心的,可比起那些没了父亲的兄弟姐妹,她们还是脑子清醒些。如今吴姨娘有孕已经快临盆,不宜出现,管家老刘和儿子顾着迎来送往,有些来客是需要单独招待的,寥英和长子就跟着老夫人出面。姐俩就带着一众仆人丫头跟着莫泓氏照顾这些守灵的孩子。
还有四婶那里,看过大夫后,被老夫人拘在屋里躺着保胎,也要喝安胎药,老夫人便拨了个大些的丫头去照顾。
整个府里虽然忙乱,却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该有的环节礼仪。
莫泓氏忙完了,看着孩子们喝着吃着,总算是能坐在丈夫灵前歇会儿,却是眼泪扑嗒的吃不下了。
子萱走近,蹲在三婶跟前,劝道:“三婶,你也喝点吃点吧,待会人来了,就没功夫顾着自己了。你要是累的病了,家里还有子清妹妹和子阑小弟,会顾不上的。”
“好孩子,三婶不累。”莫泓氏捧着子萱的小脸蛋,这孩子与子渊同岁,才九岁就这么懂事,让那寥英白白占着,要是自己女儿多好。
子期在灵堂分发着吃食,等到了子蔺跟前,她格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核桃酥糕点。
她捧到三哥嘴边:“吃吧,你都瘦了,现在府里不开小灶,老吃那些大锅饭。这是姨娘教给我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子蔺本不想吃的,听她说是自己做的,便尝了一块,还夸奖说好吃。
子期得意,端了碗绿豆汤递给子蔺,拉着他躲到帐幔后边,一边为三哥打扇,一边问:“郭家欺负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不会,这笔账都记着呢,祖母说的对,没有把握,宁可忍着,不是说打蛇打七寸吗。”
“那皇家也不是好东西,一块打了。”
子蔺咬咬牙,盯着四妹:“以后不许胡说,不能心里想什么就都说出来,会害了自己。”
“哦,我知道了,就是给你说,你要不让,我就憋死了。”
子蔺把喝完的碗放地上,两手按着四妹的脸颊,把她的小嘴弄的像朵喇叭花。
“憋着憋着,就得憋着。”
子期弓着身子把头拽出来,又一头扎进子蔺怀里。
“三哥长大了也会去打仗吗?”
“莫家男子,都要去历练的。”
“别去,不想你去。”子期声音哽咽,有眼泪憋了出来,她是爽直,有些话却不能说,不吉利。
子蔺想推开她,毕竟大了,会被长辈说的。可又不忍,他索性拍着三妹后颈:“三哥是谁,我很棒的,到时,我会带北凌的好东西送你。”
子期不接茬,停了会儿才道:“你教我学武吧,到时我就像四婶一样跟你去,我会保护你,才不会像四婶那样一个人回来。”
子蔺觉得这句话像是哪里不恰当,还没想明白,就听外面有人催促跪灵了,是有吊唁的登门了。
这一早上,孩子们已经把嗓子哭哑了,最后也没了泪,变的有些木木呆呆,机械似的跟着哭,跟着嚎。不是心里不痛,是麻木了。
哭灵的原本只有一个莫泓氏是大人,累的心力交瘁。又带着四岁的女儿和一岁多的儿子,小孩子也受不了。便被管家老刘劝着带两个小孩子先回屋歇会儿。
太子和大皇子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接了几波与莫家亲近的世家好友,神情有些倦怠。但代表皇家的太子一来,那是不能怠慢的,老夫人带着家人在灵堂前跪拜迎接。
太子景翼和大皇子景寰相差四岁,景翼不过是个才十三岁的孩子,但他是太子啊,已经习惯了他自己的威严。好在皇后和太傅教导的好,官员和百姓都知道这位太子敏慧知礼。
他上前几步,亲自扶起莫老夫人:“老夫人节哀,莫家世代对魏国的功绩不可枚举。孤来时,父皇母后叮嘱,要孤致意老夫人节哀保重,侯爷才能安心戍边。”
“老身谢过皇上皇后的关心,莫家戍边是应尽的职责,不敢邀功,只愿魏国昌盛,皇上体恤,莫家就知足了。”
走完吊唁程序,两位皇子很礼貌的告辞。老夫人道:“老身还有一事,望殿下转呈皇上。”
她拿出早就拟好的奏章,双手呈交太子:“老身年迈,痛失三子,如今莫家除了煜儿,都是孤孀弱子,老身的长子只剩下三个未成年的孩童。殿下,老身再无心京城福地,请皇上允准老身带一家弱小回封地度过余生。”
刚刚听到消息的莫泓氏怀抱幼子,牵着幼女,进大厅后也跪在太子面前。
哭道:“太子殿下,夫君英年早逝,抛下民妇幼子,无以为继。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衰老十岁。殿下,莫泓氏愿意随母亲回封地,侍奉母亲,抚养弱子。请殿下体谅莫家难处。”
那边,刚刚哭罢的孩子们,在老管家的示意下,‘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子期边哭,还用眼睛瞪了大皇子一下,回身用稚嫩的嗓音嚎了起来:“大伯,三叔,四叔,莫真叔啊,你们走的太惨了,见不到期儿长大了。呜呜!”
她随哭随咬牙切齿:“期儿长大,就去北凌杀仇人,替你们报仇,谁害的你们就杀谁!”
这声音稚嫩,咬牙切齿的狠劲儿让大皇子背心一凉,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子蔺都看在了眼里,他靠近四妹,用胳膊一揽,哭道:“有你女孩子什么事,报仇是我的事,大伯和叔叔的仇一定会报。”
大皇子在哭声恨声中不自在起来。他当初也有后悔,撤退时还犹豫过,但是搁不住外公的恐吓,回来后又被母妃提醒,才对此事听之任之。
“老夫人,莫家是魏国的臣子,四位将军为救本宫阵亡,本宫也心痛,可武将为国捐躯是家族荣耀,本宫不希望老夫人在这里以此来要挟父皇。”
老夫人沉静的看着景寰:“大皇子是何意?难道莫家老弱孤儿不配皇上体恤,老身不过是请回封地,怎么就是要挟皇室?”
太子拉了大皇子一把,暗示他此时不能多说。可这大哥平时不言不语,偏偏此刻不想认输。
“老夫人此时请回封地,明显是因这场仗有怨气,会让父皇在百官面前难堪。”大皇子心里有鬼,一下就想到了问题实质,比太子明白。
“怨气,莫家不敢,刚才殿下还说是莫家荣耀呢,难道是殿下有愧?”
“本宫是第一次出征,都是莫侯爷和外公指挥,有何愧疚。莫老夫人说是归隐封地,那朱雀岭的七万莫家军又算什么?”
“呵呵,殿下是惦记着莫家的兵权了,老身说,整个莫家都是魏国的,莫家军的指挥虽是莫家,却是守的殷歌门户,保的也是景家江山,与莫家老弱有关吗?”
太子忙道:“老夫人莫急,皇兄他一时口误,误会了老夫人。放心,孤会把奏章呈交父皇,此事由父皇定夺。”
“那就谢过太子殿下,老身恭送两位殿下。”
老夫人躬身一礼,送客了。她也不想在儿子们的灵堂里弄的不快,可是见着大皇子就有膈应,不想忍着,刚才子蔺子期在那作妖,她就没制止。
太子回宫,把奏章交给殷帝,大皇子景寰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太子看不过,当面与大哥争论起来。
殷帝也没生气,他就知道莫家什么态度,你把人家的三个儿子拖累没了,还不想听点牢骚,水不疏就淹,道不疏就堵,哪有光管自己舒服的。
老夫人的奏章是不能允的,因为莫煜的军队现在还是大魏的主力。以前就是听了郭笠的,夺了莫家北凌的军权,才一年就被鲜卑夺了三个郡地,那可是北疆重要门户,也怨不得百姓和官员都称莫家军是北疆的城墙。
如今又用人家来守了,人家还损失那么大,为了皇家尊严,又不能承认错,也没法苛责人家。反正他也不怕莫家反,从有了郭笠,郭家军占了一半军权,平衡,这是殷帝的手段。